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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2-02 18:18:00| 人氣156| 回應1 | 上一篇 | 下一篇

我愛藏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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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建志  (20040202)




去年八月中我搭火車到雲林斗六,下榻一個文藝營為我訂好的旅館,準備隔天教授小說創作,但是我傍晚六點就到了,因為今晚剛好在斗六有個特別節目──黃俊雄現身演出布袋戲!

雲林乃黃俊雄的故鄉,斗六即他布袋戲發跡之地,此番罕見的演出自有其紀念性。如藏鏡人一般,只在電視現聲而不現身的黃俊雄,離上次的舞台表演有多少年了?至於我,離上次看他在舞台上演出布袋戲又多少年了?
唯一一次,在很小的時候,我被爸媽帶著,坐有著塑膠黑蓬的三輪車去看巡迴到台中的黃俊雄布袋戲。觀眾黑壓壓一片,有印象的只有那些電光爆破,布偶戲台四周「金光閃閃,瑞氣千條」,還有高手發掌時,一蓬蓬噴出的殺辣白煙。再來,就是神秘的角色正昂首闊步,或兩方對陣卻又還沒開打時會響起的怪怪音樂,彷彿有人在吹口哨。直到很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西部片「荒野大鏢客」的主題曲。

除了這些朦朧記憶,所有的黃俊雄布袋戲,都是在電視上看的。時移勢轉,現在電視上有個新版藏鏡人,就是出了唱片的台灣霹靂火「劉文聰」,專輯同名主打歌就叫「我是藏鏡人」,還上了K歌排行榜。但不知正版藏鏡人,如今可好?

看戲好心情

戲在雲林文化中心演出,我搭計程車到了。下著微雨,有點孤立的場所,戶外一列旗幟,只有黃海岱布袋戲的標誌,我是否來對了地方?還好一進入不大的劇院,裡面擠了滿場的人,有老有小,都是專程來看黃俊雄布袋戲的。我既不是著迷cosplay同人志角色扮演的「粉絲」,也不是懷舊的老頭,怎麼一坐進瀰漫著同好氣氛的觀眾席,就有一種安心的鬆弛感?

戲一開始,很意外的,是冗長的「扮仙」儀式,也就是福、祿、壽三尊人偶出來迂緩的四處走一走,拜一拜,口白連正港閩南人都聽不懂,也許是潮州話或更古老的中州語吧。本來黃俊雄的閩南語就典雅有古風,唸出的詩比北京腔的更富聲韻變化,在電視極盛時期還負責一般觀眾的文明教化──看看史豔文與六合善士,他們是多麼的堅持儒教而又不令人反感啊。

只見三仙長時間杵在那裡,左右各是一男一女的小廝,好不容易出來了一個主要角色,則必須朝前拜三拜,朝後拜三拜,此後其他兩位主角也是這樣。搞了快半小時,觀眾紛紛疑惑,連我也不解,但是隨著時間過去,我漸漸從不耐煩到出了敬意。原來他們是重視儀式,時代變遷這樣厲害,也沒將這個開場習俗廢除了。我想起華人拍片前總要燒香拜拜,與京戲的暖場,並不見得只是迷信,而更是對於傳統的尊重,與一種心情的沈澱。

然後黃俊雄終於出場了,他站在戲台之外的舞台上,手持麥克風示範演出。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黃俊雄本人。他是個歐幾桑了,一樣的眼鏡、花襯衫、黑西裝褲、挺著個凸出來的肚子,金光閃閃的皮帶扣,穿著很「台」,數十年如一日。

他笑著以「怪老子」的聲口說:「我去年六十三,今年也是六十三、明年也是六十三!」引得觀眾莞爾。布袋戲人偶本來就沒有年歲滄桑,但是黃俊雄這個肉身呢?

他居然也沒老,整場超過兩個小時的演出,他完全不看本子直接上,一人跳躍式分飾一二十位角色。劉三出現了、哈麥二齒出現了、怪老子、史豔文、苦海女神龍都出現了,當然還有「劉文聰」以為範本的藏鏡人!觀眾歡喜感動的掌聲如海浪一波波湧至,一直沒有平息。鑑賞力由孩童成長到現今的我當下驚嘆,他的口白絕技與編劇功力,其難度遠超過吳兆南的相聲。原來黃俊雄就是「藏鏡人」,從鏡像深淵中映射出無數「大過生命」(larger thanlife)的精彩人物。

藏鏡人與波赫士

「藏鏡人」這三個字多麼文學啊,當黃俊雄說出這角色原來叫「秘中秘」,而後才漸漸形塑成現有的反派神秘人物時,我當下竟聯想到同樣愛玩鏡子的波赫士。與時俱進的黃,當然也就即興的讓藏鏡人說出「我若不爽就送你番仔火」的劉文聰對白,弄得觀眾大樂。這樣的「文本互設」,證明黃俊雄就像最好的說唱藝術那樣,總會把最新的社會現狀反映在表演裡。

從庶民文化這一條線想起來,我們就會發現以影響的深廣度來看的話,正港台灣製造,而能與香港發跡的金庸相比的,也許就是當時一演五百八十三集,而現在也持續發燒的黃俊雄布袋戲。

我乃五年級生,當時唸台中市的光復國小,離第二市場的老家很近,每到午飯午覺時間,就快步跑回家看布袋戲,看完再跑回學校。由於在片尾總是剛好有緊張的高潮,害我每天中午都一面盯著電視,一面瞄著手錶。 「戰術戰術戰術!史艷文已經陷入五行死亡陣了!寶劍寶劍寶劍!龍泉寶劍出鞘顯威力,史艷文理智漸失,準備要大開殺戒!結果如何?請觀賞明天黃俊雄布袋戲雲州大儒俠,便知分曉!」

聽到這種吊人胃口的黃氏結尾,你還能不廢寢忘食,乖乖的守在電視機前面嗎?

放學後,我也會走到柑仔店去買布袋戲的「周邊產品」,如衣裝用尼龍布製成的小戲偶、俠客用的小關刀,或是雲州大儒俠的圓紙牌──這種紙牌周邊有鋸齒,正面印著各個布袋戲巨星的臉,甩在地上將對手的另一張牌打得翻過來,這樣就算贏;在地上把紙牌以手指彈過去,恰恰疊蓋在對手的牌上,也算贏。有了鋸齒,就能彈出的飛旋、直射等種種不同角度的「變化球」;我們國小學生常常把鋸齒磨粗或磨細,或把邊緣折翹,增加蓋過對方的侵略性。

民國五十八年,黃俊雄在台北最大的戲院「今日世界」演出,引起狂潮,每場三十元台幣的入場券,黃牛票叫價到百元。之後便進軍電視,於五十九年三月在台視演出「雲州大儒俠」,「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由原來的每週一次半小時,改為天天播出一小時,全年無休,還創下高達百分之九十七的收視率!

在超過百分之一就可辦慶功宴的現今電視圈,這大概是天方夜譚吧,更何況它不是老三台當時官方鼓勵的節目。它也經歷過起起伏伏,包括被禁播、強制國語化,卻仍然很有韌性的走下去,與社會持續互動,是民間文化中很機伶的時代生存者(survivor)。

融入庶民的記憶

最火的七○年代,種田的不種田、上班的不上班,就為了準時守在電視機前觀賞黃俊雄布袋戲,據說造成了不少國民生產、機關上班效率上的困擾。不過它是個愉快的困擾,那時不管大人小孩,聊天時常常會冒出這些「時尚用語」:「到現在你才知!(怪老子)」「我哈麥哈麥,忘記了。(哈麥二齒)」「腳底抹油,溜啦!」「吸一下吸一下,多好你咁知?(醉彌勒)」「順我者生、逆我者亡!(藏鏡人)」「閉五官、關六竅(於面對敵人魔音穿腦或老婆的嘮叨時使用)」「別人的失敗就是我的快樂啦!(黑白郎君)」。

當然,這些捏塑人物的口頭禪,早成了台灣文化的背景,閩南語的一部份。

黃俊雄布袋戲的內容大抵像武俠小說,是庶民文化中很重要的一環,其精神也像金庸是以儒教為本,而又與輔助性的佛、道互通聲氣,譬如「雲州大儒俠」、「六合三俠傳」,一望而知都是重義氣而有仁心的俠者,總是忍了又忍,被逼到最後關頭才終於出掌,也總不願殺人。與賣唱生、天生散人合稱三俠的老和尚,使用獨門「五雷秘訣」時很諧趣。他太健忘,老是忘了怎麼使出來,一直到生死交關時才會恢復直覺,發出轟天掌力,退敵自救。早期劇中的廝殺不像現在霹靂布袋戲的血淋淋──這可就不是黃文擇(黃俊雄之子,「聖石傳說」等霹靂布袋戲代表人)在意的重點了。

黃俊雄在人物創造上,可媲美最精彩的小說家或劇作家。史豔文、藏鏡人、苦海女神龍、六合善士、秘雕、劉三、二齒、冷霜子、孤單老人、醉彌勒等等,每個角色都令人難忘。尤其史豔文與藏鏡人,台灣人人皆知。這些深印在台灣人集體潛意識裡的人物,並不只是我們的鄉愁與回憶,也是台灣現有的重要文化。它本身是多種文化(中原、台灣、東亞戲偶系統、南管、北管、現代影像科技等)繁複匯集而成的產物,而且是會不斷成長的活體。更重要的是,它是純粹台灣的。整個東亞,包括峇里島皮影戲、日本懸絲偶戲,乃至全世界,都沒有形成這樣的立時響應的全民運動,在電視史上創下至今無人能破的紀錄。

傳承與進化

黃派布袋戲從黃馬、黃海岱、黃俊雄到黃文擇,到現在已是四代獨傳,依序走過單人野台戲時代、群體演出時代、電視電影時代。我在這雲林文化中心發現他們有個小博物館,展出各個時代的戲偶,其中電視戲偶的尺寸最大,有二尺高,已非「掌中戲」,需要更繁複的操作。最新一代的藏鏡人,整張臉都包在鑲滿碎鏡的面具裡,很「有型」。我在游覽之中,還在展示櫃裡赫然發現一本古老珍本的「臥虎藏龍」。

這些珍貴的歷史並沒有「走入歷史」,還在繼續進化。即使新一代的黃文擇派系,與黃俊雄挾帶另一子黃立綱復出的電視新作,都有不少「同人志」扮演戲中人物,其台灣味比起台灣霹靂火,只有過之而無不及。更妙的,本是台語歌代表作的主題曲「苦海女神龍」(黃俊雄作詞),不只失戀女、風塵女、苦命女愛唱,幾十年來也在女同志、男同志的卡拉OK、KTV不斷流傳,成為地下經典。偏T的蕾絲邊最愛這兩句:「討厭交男子,歡迎女朋友…,不願做女紅妝,偏扮做女紅妝」,藉歌聲以明志。而自認紅顏薄命的美眉男同志則哀唱「風塵的女妖精,誰人要娶做某子…,水人無水命」。後一句是很雅的詩,水即是「美」,他們嘆道上天讓他們長得美,但命運不美。

黃俊雄六十幾歲了,但嗓音中氣一如往年,靠的是持續的保養如練丹田,運動等。他何止一氣化三清,簡直是孫悟空拔毛化出數不清的分身。他能以兩種不同聲口,演出兩個人以吟詩作對爭勝,不斷快速的你來我往,其間毫無喘氣空間,也可以增加到三個、四個、更多更多。如此天賦,真是「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他的口技實非其子黃文擇所能及。現在黃俊雄可男可女、忽老忽少的口技還是活靈活現,那麼想想他當時的年輕極盛期!黃文擇的強項是掌握E世代潮流,善用視覺科技結合金光布袋戲,像後現代的電影「風雲」般出混雜歷史時空,造出背景不明的新種布袋戲,並經營出霹靂布袋戲頻道,自有風格,但是黃俊雄打磨並保留中原文化中雅俗共賞的涵養,至今沒有繼承者,沒有超越者。

看他在台上表演劉三、二齒等人誤打誤撞去應徵文科狀元,主考官要求吟詩作對,他們竟也就能以滑稽突梯的詩文作答,結果二齒竟高中狀元,在笑聲中不免驚豔詩詞中流露的典雅,與當時全盛時期的庶民對於美好的閩南語的浸潤與接收,原來是這樣的自然,有如風來花開。

只見台上的黃俊雄,臉不紅氣不喘,還能突發幽默不斷,臨場反應奇快。有一把小椅子從戲臺上掉了下來,他就一邊調侃戲偶不會坐椅子,順手將椅子擺了回去。在佩服與敬意中,我也自有滄桑感慨。

中場,與他搭檔演唱主題曲的西卿也現身了。

西卿就是他的妻,十六歲即出道,現在年紀也不小了。一身白衣,她演唱演歌派經典「苦海女神龍」、「酷刑」(亦為黃俊雄作詞),表現也近乎無瑕,頭頂時時震動使高音竄出,歌聲悠悠跨越時光飛越而來。她看來輕鬆,其實很賣力的演唱,黃俊雄就站在舞台後方輕輕打著拍子,無聲的陪著哼唱,就像一對「那卡西」藝人,這一幕毫無預警的使我雙眼潤了起來,直想掉淚而忍著,但最後還是沒忍住。

深厚溫潤的文化

當然他們是風光的人,但是他們也走過落寞艱辛的歲月,而他們仍舊彼此扶持,老夫老妻的恩情,幾十年磨出來的默契,在舞台上自然流露。這時明星光環消失了,他們只是一對江湖走唱的老夫妻檔,那種賣藝人相依相偎的感情,是本質性的存在他們血液裡的。如果不是錯覺的話,坐在第一排的我,發現離我很近的黃俊雄,在聽著老妻唱歌時,也正壓抑著他的鼻酸。而當西卿演唱完飄然離場,黃躬身說了聲:「多謝囉,愛卿。」

在台灣的文化與身分上,黃俊雄布袋戲是不可或缺的一環,而我們居然忽略了這麼久。直到我在散場後,仍久久欲淚於黃俊雄與西卿之間的情感時,才想到台灣本來就有這樣深厚溫潤的文化啊。在許多方面,黃俊雄都比李天祿更是國寶,更值得拍紀錄片,尤其是黃氏布袋戲還在生龍活虎的變化之中。

走出劇場,空中仍然飄著微雨,更使我留戀不前了。我要告訴與我同樣五年級,天天準時收看黃俊雄新劇「苦海女神龍」,卻又抱怨時段太差的友人,我看到了黃俊雄揭開藏鏡人面紗的真面目。她一定會羨慕死我的。

(陳建志,國立東華大學英美系助理教授。推動新時代New Age心靈文化十餘年,並從事文學創作。著有小說集《氣息》、散文集《地球、飛機、我》、《天使的52個禮物》等十種。去年獲選為澳洲墨爾本大學駐校創作作家。)

台長: si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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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仁健
2007-12-24 16:4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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