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只剩下蜂蜜的幻覺。 如果可以變成花的話 如果可以變成雷聲的話 如果可以變成時間的反面 如果可以變成抵達的極限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 而我們就是黑暗的維度 在思索，書寫與閱讀之間，接近神聖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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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眠／寫

 

　　莊仁傑出版了《德尉日記》以後，就化身為德尉，開始了一系列有所自覺與勇於嘗試的自力出版之路，名為【小指頭計畫】。此計畫每一本都是主題生猛強烈的詩歌集成，第一本是ㄅ號作《病態》，書中除收錄了探祕各種疾病與生理狀態的詩歌外，尚有李南亮搭配而做的癲狂變虐插畫、漫畫；第二本是ㄌ號作《戀人標本》，全部是向各個領域傑出者默哀乃至角色扮演得彷彿溶入那些對象靈魂裡的致敬詩，同時裡頭有德尉自己肉欲風光寫實燦爛、儼然將人標本化的素描畫作──

　　來到第三本ㄖ號作《軟弱的石頭：等到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則是以十二個月份所發生社會事件為本的詩作，再佐用新聞剪報、事件現場攝影照的拼貼，以及紙張的反面盡皆是電腦閱卷答案卡的美術設計，一方面意圖於還原彼時彼刻，另一方面又深悉其後這些事件不過是資料，乃至於僅只為試題的一部分了（又或當時的青春終究隨著無數考試卷的完成而流逝殆盡了）──是的，那些現場終究是死了，不復再來。

　　如果說蔡琳森《杜斯妥也夫柯基：人類與動物情感表達》、鄒佑昇《大衍曆略釋》、利文祺《哲學騎士》和《文學騎士》等是奠基堅實語言風格、操作學問術語與知識的硬詩歌路線，《軟弱的石頭》則不妨直接定義為：後新聞詩歌（或後事件詩歌），主要是裡頭收錄的作品橫跨七年之久，大多喪失即時性與功能性，業已遠離諸種事件生發之際，相對於當時，這些詩歌大抵都已經冷了，已經非當下，悉數是過煙往雲，甚而被遺忘了。

　　唯其價值也在於後，因為後，因為後新聞後事件，因為是昔日過後，因為德尉明明白白地站在其後的位置，才能拉開距離，才能摒棄掉多餘的感覺情緒，重新回過頭去看去穿越去思維，而不會被困陷被誘綁──所以德尉才會為詩集安了個副書名：等到一切都已不再重要，所以〈代序：軟弱的石頭〉寫：「你忘記了／你的青春／無以計數的試用答案卡……等到真正散場後卻才發現／世界從來都是受害者／在體制與抗議之間／拳頭與拳頭之間／保持沉默……那雙緊握的手指原來抓住的其實／是顆軟弱的石頭／無法迎擊也不能許諾／什麼」，所以〈散場後，等到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場上激烈的怒與悲就地成為／各自的／尷尬的／軟弱的石頭」，所以〈沒有人〉：「可能沒有人／幾乎耗盡力氣推開頂樓封鎖的厚鐵門／然當門後的世界除了絕望可以／劃破地球表面尖銳的冰冷／冰冷的我，依舊是唯一能夠割傷自己的人」，所以是〈淡〉，所以是〈空椅子〉……

　　在什麼都後的時代，所有的光榮所有的狂熱所有的大事件所有的激情所有的憤怒所有的災難所有的戰爭……所有的所有不斷地超前，我們一直被時間與歷史追過，一直活在後的焦慮裡，一直深處後存在的恐怖顛倒裡夢生醉死。而《軟弱的石頭》可貴就在於此，消除掉當時過多的憤慨與悲傷，孤自主動地進入後的態勢，進行重啟的可能。

　　我個人素來比較偏愛主題性明確、結構概念清晰的詩集，最好的情況是連書封、內業設計都能緊扣詩集的意旨，比如夏宇的《粉紅色噪音》、《詩六十首》、《第一人稱》或零雨《田園／下午五點四十九分》或逗點文創結社製作的不少詩集，德尉自行出版的【小指頭計畫】無疑也在如此行列裡，經得起細細考究詩集的整體性，而不止是某一時期的詩歌胡亂湊合起來也就是了的漫不經心態度。

　　另外，我覺得挺好玩的是《戀人標本》裡有一首德尉向德尉致敬仿戲的〈我〉，《軟弱的石頭》有〈散場後，等到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寫的是他的詩集出版，《病態》想來也會暗自塞進屬於他自身病理的詩歌，至於《德尉日記》則根本是私詩歌的直接標示和體現，我想這不會只是自我推銷或自戀而已，應該有更深沉的非如此不可的理由，似乎莊仁傑得透過德尉的成形與作為去看待自身，才能理解、調度乃至處理作為莊仁傑的日常狀態、人生困境。或者我可以這麼說吧：德尉即是後莊仁傑。

 

 

　　本文發表於《更生日報：副刊》2017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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