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 得 哈 代 這 位 英 國 十 九 世 紀 屆 入 二 十 世 紀 的 作 家 ， 是 在 年 輕 時 讀 到 他 的 小 說 《 黛 絲 姑 娘 》 ， 那 是 一 部 非 常 悲 情 的 小 說 ， 是 說 一 個 貧 寒 農 家 的 女 孩 ， 本 來 安 分 守 己 的 陪 著 母 親 料 理 家 事 ， 不 料 她 的 終 日 昏 飲 的 父 親 ， 由 於 家 境 日 益 凋 零 ， 連 酒 錢 都 付 不 出 ， 將 她 送 往 一 個 暴 發 戶 求 援 。 暴 發 戶 想 盡 法 子 將 她 污 辱 ， 黛 絲 受 不 了 乃 逃 跑 回 家 ， 不 久 生 下 一 子 ， 隨 即 夭 折 。 她 又 到 農 場 去 做 工 ， 遇 到 一 位 她 喜 愛 的 青 年 ， 而 戀 愛 而 結 婚 。 新 婚 當 夜 她 將 過 往 的 遭 遇 如 實 以 告 ， 本 想 博 得 新 郎 的 憐 愛 ， 誰 知 保 守 的 新 郎 竟 不 能 原 諒 她 ， 當 即 棄 她 而 去 。 此 後 黛 絲 的 日 子 更 加 難 過 ， 她 的 寡 母 和 弟 妹 受 不 了 經 濟 的 困 窘 ， 又 將 她 送 回 暴 發 戶 ， 黛 絲 一 氣 之 下 ， 將 暴 發 戶 一 刀 刺 死 ， 以 求 與 離 去 的 新 郎 重 修 舊 好 ， 但 兩 人 竟 也 只 共 度 了 七 日 ， 黛 絲 便 因 謀 殺 罪 被 捕 ， 處 以 絞 刑 。 這 是 一 部 淒 涼 悲 慘 ， 讀 了 無 不 令 人 心 慟 ， 一 灑 同 情 之 淚 的 好 小 說 。 但 是 後 來 才 知 道 ， 這 部 小 說 雖 說 為 哈 代 贏 得 了 一 定 的 聲 譽 ， 卻 受 到 維 多 利 亞 時 代 傳 統 道 德 觀 念 捍 衛 者 的 攻 擊 ， 認 為 黛 絲 不 僅 非 婚 生 子 ， 且 會 謀 殺 同 居 的 男 人 而 被 判 絞 刑 ， 而 作 家 哈 代 居 然 對 這 樣 拂 逆 公 認 道 德 標 準 的 女 子 予 以 同 情 和 諒 解 ， 認 為 非 常 不 當 。 小 說 家 哈 代 受 了 這 些 道 學 家 的 非 難 ， 感 到 深 深 的 厭 惡 ， 終 於 在 完 成 另 一 重 要 小 說 ， 也 曾 引 起 爭 議 的 《 無 名 的 裘 德 》 之 後 ， 從 此 決 心 不 再 寫 小 說 ， 轉 而 將 餘 生 獻 給 詩 的 創 作 ， 且 自 認 頗 有 詩 才 ， 將 可 求 得 更 高 發 展 。 這 種 文 學 家 從 小 說 轉 行 入 詩 歌 的 例 子 不 多 ， 哈 代 應 屬 最 早 跨 行 轉 業 者 ， 且 跨 得 很 成 功 ， 英 國 的 詩 歌 史 上 ， 從 來 不 敢 將 他 忽 略 。 哈 代 在 英 國 的 詩 歌 史 上 是 一 位 承 先 啟 後 的 詩 人 。 既 是 十 九 世 紀 古 典 詩 的 餘 韻 ， 又 是 二 十 世 紀 現 代 詩 的 先 聲 。 作 為 一 個 詩 人 ， 哈 代 是 一 個 悲 觀 主 義 者 ， 他 的 作 品 總 是 盡 量 地 表 現 他 自 己 的 思 想 ， 嚴 格 的 批 判 他 所 看 到 的 這 個 被 昏 聵 勢 力 支 配 底 下 的 人 的 無 能 與 無 知 、 矛 盾 與 無 奈 。 哈 代 寫 了 不 少 的 詩 ， 以 詩 劇 《 王 朝 》 最 能 代 表 他 天 才 的 結 晶 。 《 王 朝 》 所 以 受 重 視 主 要 是 寫 一 八 ○ 四 年 拿 破 崙 舉 兵 征 英 起 至 滑 鐵 盧 失 敗 為 止 的 一 幕 歐 洲 大 慘 劇 。 描 述 戰 爭 對 一 般 平 民 百 姓 造 成 的 影 響 ， 以 及 神 人 共 鑑 的 一 些 荒 謬 事 故 。 哈 代 認 為 支 配 宇 宙 的 是 一 些 不 知 善 惡 、 冷 酷 無 情 、 沒 有 自 覺 的 「 內 在 意 志 」 ， 由 於 這 種 「 意 志 」 的 執 行 ， 造 成 永 劫 不 復 的 大 災 難 ， 可 見 哈 代 是 非 常 厭 惡 戰 爭 的 ， 也 可 以 說 是 極 端 的 反 戰 。 從 下 面 這 一 首 短 詩 〈 他 殺 死 的 人 〉 ， 可 以 看 出 他 所 深 知 的 戰 爭 醜 惡 的 一 面 ： 倘 若 我 與 他 相 遇 在 一 家 老 字 號 的 酒 館 裡 我 們 就 會 坐 下 來 喝 上 幾 杯 再 分 離 。 可 是 身 在 槍 林 彈 雨 中 面 對 著 面 ， 目 光 相 逼 ， 我 們 同 時 把 扳 機 相 扣 ， 要 把 他 當 場 擊 斃 。 我 殺 死 他 是 因 為 — — 因 為 他 是 我 的 仇 敵 。 正 是 那 樣 ： 他 當 然 是 仇 敵 ， 這 是 顯 而 易 見 的 道 理 ， 雖 說 也 許 他 以 為 他 同 我 一 樣 ， 也 是 失 了 業 — — 賣 掉 了 家 當 ， 沒 有 多 想 就 當 了 兵 ， 其 他 原 因 多 說 也 無 益 。 不 錯 ， 戰 爭 又 古 怪 又 離 奇 ， 你 把 一 個 同 類 射 倒 在 地 。 若 相 遇 在 酒 吧 你 定 會 盛 情 相 邀 ， 說 不 定 還 借 他 一 克 朗 的 硬 幣 。 確 實 ， 戰 爭 是 古 怪 又 離 奇 的 ， 毋 寧 更 直 接 的 指 出 是 冷 酷 又 無 情 。 所 謂 仇 人 見 面 分 外 眼 紅 ， 這 是 一 般 一 旦 結 為 仇 家 後 的 鐵 律 ， 因 為 你 不 殺 死 我 ， 我 便 得 殺 死 你 ， 我 們 是 勢 不 兩 立 的 ， 只 有 先 下 手 為 強 了 。 這 時 那 管 他 是 昔 日 密 友 、 親 人 ； 平 時 可 以 碰 杯 痛 飲 ， 沒 有 酒 錢 還 會 搶 著 付 帳 的 莫 逆 ， 一 旦 兩 邊 對 立 的 幹 起 來 ， 便 會 摧 毀 所 有 能 維 繫 人 間 和 諧 的 人 性 。 這 首 詩 沒 有 直 接 描 述 戰 爭 的 恐 怖 ， 也 不 見 刀 光 劍 影 ， 只 是 冷 靜 的 陳 述 一 旦 對 峙 成 仇 後 ， 所 必 然 發 生 的 人 性 質 變 與 扭 曲 ， 可 見 哈 代 為 詩 的 功 力 非 常 深 厚 。 最 近 由 於 美 國 無 厘 頭 的 攻 打 伊 拉 克 ， 掀 起 了 全 世 界 詩 人 藝 術 家 的 反 戰 浪 潮 ， 我 們 臺 灣 的 詩 人 也 寫 了 一 本 反 戰 詩 合 輯 ， 向 世 界 發 聲 ， 回 應 因 戰 爭 流 出 的 血 和 淚 。 我 把 哈 代 所 寫 的 〈 他 殺 死 的 人 〉 從 歷 史 的 詩 卷 中 找 了 出 來 ， 印 證 對 戰 爭 的 厭 惡 ， 對 和 平 的 渴 望 ， 對 人 性 的 復 甦 ， 其 來 有 自 。 曾 獲 諾 貝 爾 和 平 獎 的 南 非 大 主 教 圖 圖 曾 說 ： 「 槍 口 下 從 來 不 可 能 得 到 真 正 的 安 全 。 」 法 國 外 長 德 維 爾 潘 在 安 理 會 的 美 國 攻 伊 辯 論 上 曾 語 出 驚 人 的 說 「 戰 爭 是 失 敗 者 的 選 擇 」 ， 曾 獲 得 安 理 會 的 滿 堂 彩 ， 第 二 天 世 界 各 地 即 爆 發 了 一 千 萬 人 參 加 的 反 戰 示 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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