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啥會く變壞＞
今年編選的《2012年臺灣詩選》，我寫的一首題目為く變壞＞的詩已入選。到了我這種行將就木的人，居然寫出く變壞＞這樣的詩，好像有點不自量力，太高估自己的能量與膽識。「低調之歌」（我最近出版的詩集名）這樣沒出息口號都喊出來了，還有什麼本領不變好要變壞？不過這年頭好人壞人實在難以辨識，往往不察會把壞人當成救世主，也時常對一個明明很好的人，覺得比壞人還難以對付。因此我這一向當順民慣了的人，覺得還是學壞比較容易苟安於世。我回應李進文呼籲的「加入學壞的行列」（見他的く無詩嚷嚷＞專欄），不過我一直躭心自己沒法壞到澈底。
要寫「變壞」這樣主題的詩其實蓄謀很久，記得大陸上艾未未事件發生不久，他率幾位同志及人權律師到成都去應訊，結果一到成都住進飯店即被公安部門將其中一位女士扣留，也交待不出為什麼要讓她失去自由的理由，這就是後來拍成一部實況錄影《老媽蹄花》的全部過程。整個放眏中，除了艾未未率人權律師及被關女士的丈夫硬闖派出所及區政府公安部門的激烈詰問對話外，全部由名歌手左小咀咒翻來覆去地唱他那首く草泥馬祖國＞中的「做一個壞人，比做一個好人容易些」，以這兩句宣示性極強的歌詞，來突顯整個事件的荒謬。
其實，從影片中那些一再出現，勸止和阻擾他們示威的公安員警看，這些「壞人」除了那身老虎皮制服外，其他一切都和他們這些討公道的人沒有兩樣，甚至在外形上比他們年輕，在談吐上比他們更低調理性。這些被看成壞人的人過是一個制度之下的可憐被宰製者，他們也只是奉公守法的做著他們該做的事。會被受宰製者罵為無法無天的「壞人」，其實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要將一個來訪的女性失掉自由。他們要向上面請示，上面的上面還有更高的上面，上面不給一個理由，他們永遠是一個壞人，他們真是很「容易」做一個壞人。他們的變壞並不是他們自己選擇的。
寫到這裡使我想起年輕時候偷偷讀過的托爾斯泰寫的一則寓言故事「儍子依凡」（又名「魔鬼與農夫」），是說一個老魔頭看不慣人間太幸福，他要去擾亂一下，讓人變壞，否則顯不出魔鬼存在的威風。首先他派一個小鬼去搔擾一個知足常樂的農夫，讓農夫的土地變得幹硬，長不出作物，但農夫一點也不抱怨，一小塊一小塊把泥土耙松，他的作物仍然成長豐收。一計不成老魔頭又派另一個小鬼去使壞。農夫正在辛苦工作時，小鬼把農夫的麫包和水都偷走，他想農夫一定會氣得暴跳如雷，誰知農夫發現後反而安慰自己說「不曉得是哪個比我更可憐的人更需要這一點點食物？」老魔頭又一次失敗，他簡直怒不可遏，想不透，難到沒有方法可以使這個好人變壞嗎？這時第三個小魔鬼走出來說，他一定有辦法使這個好人壞到澈底。
這個小魔鬼首先去和農夫作朋友，他告訴農夫明年一定會天遭乾旱，你要好好利用濕地，把作物都種在濕地上。農夫依照他的建議做了，結果第二年別人家遭乾旱沒有收成，他的田裡卻大豐收，農夫開始比別人富有。這個小魔鬼又教農夫把多餘的穀子拿去釀酒販賣，賺更多的錢。慢慢地農夫越來越富有，根本不要工作，就可好好享受。這時小魔鬼就向老魔頭說「您看我不是把這個農夫開始變壞了，他現在身上有豬的愚蠢。他常常大辦宴席，請來所有的富人，喝最好的酒，吃最貴的餐點，還有好多僕人侍候，極盡奢侈之能事，最後一個個都爛醉如泥，就像一群豬一樣。」
「現在您還會在他身上發現有狼的血液。」小魔鬼接著說，一個僕人端著葡萄酒去侍奉客人，不小心跌倒，把酒瓶打破。農夫大怒又罵又踢，「做事怎麼這樣粗心大意」。僕人哀求道「唉！老爺呀，我們忙到現在都沒有吃過一點東西，己經混身無力了。」農夫聽了更加憤怒，他吼著說「事情沒做完，怎麼可以先吃東西！」
老魔頭聽了小魔鬼這番成果輝煌的報告，非常滿意，便問「你是怎麼辦到的？」小魔鬼輕鬆的回答道「我只不過讓他擁有的比他需要的更多而己，這樣就可激發他人性中潛藏的貪婪性格，他就是從這裡壞起的。」
原來要使一個人變壞這麼簡單，只需略施小計撐開他那無止盡的欲望大嘴，想要不壞到發嗅都難，我要變壞，可不能這樣變法。我寫的這首く變壞＞倒並沒有這種居心，只是對社會的不公不義發出一點正義的吼聲而己，下面是這首詩的原貌：
く變壞＞
我的頭腦非常簡單
只是為了不願被都更
變成他們的一粒算盤珠子
不願被撥弄，被加減乘除
我要加入，變壞的行列
寧願改行做一枚釘子
被員警當成壞人抬走的釘子戶
讓我這枚釘子成為一枚
釘子的典範
狠狠的釘進那些惡人惡法的
與我一樣簡單頭腦中
即使仍不能改變什麼
凡不願作為一粒被撥弄的
算盤珠子的都該來回應
變壞，變成為一種狠狠的
釘死不公不義的典範
（2012/4/4刊于自由時報副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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