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坐在她對面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女人，她懂了丈夫這幾個月來的夜不歸營。
身為第三者，她確實有綁住別人丈夫的條件。一雙會勾魂的眼睛、一抹撫媚的笑、一個比她年輕十歲的身體……光是這些就足以破壞她苦心經營十幾年的婚姻。
早在一個月前，她就知道這名女人的存在。只是根深蒂固的保守思維逼著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長久以來的忍氣吞聲讓她明白大吵大鬧也換不回什麼。
她想，男人嘛，誰不逢場作戲？她以為，這風流韻事只是他短暫的荒唐。玩夠了、瘋夠了，他就會將這女人安撫好，然後乖乖回家。
只要丈夫願意回頭，她可以原諒他，原諒他一時的放縱，原諒他偶一為之的迷失。
但她錯了，她萬萬想不到丈夫會放任外頭的情婦到家裡找她這個元配攤牌。
女人說：「放手吧。守著一份貌合神離的婚姻，妳和他都不會幸福。」
這世界瘋了嗎？第三者不再躲躲藏藏，新的世代教會她們勇敢爭取愛情。狐狸精不再是貶義詞，在這她早已脫軌的社會裡，它是年輕與美豔的同義詞。外遇、偷吃、出軌都不是錯，錯的是她硬將一個不愛她的男人綁在身邊。
「這世界上有資格叫我簽這張離婚協議書的人只有他。對妳這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我願意讓妳進這個家跟我談，已經夠寬容了。」她平靜地說。
在她看來，這女人還是太年輕了。她不懂男人再貪玩終究還是要回家，也不懂追求刺激的男人對她只是一時新鮮，更不懂身為第三者的她根本毫無籌碼與她鬥。
望著坐在她身旁憤憤不平的女兒，她在心裡揚起了一抹勝利的微笑。
她是故意讓十三歲的女兒親眼目賭這荒謬的談判場面。她要讓女兒看清楚她爸爸惹出來的風流韻事。這是給女兒的機會教育，也是給樂不思蜀的丈夫的報復。
有閒情偷吃，為什麼沒本事擦嘴？既然他都不在乎讓第三者跑到她這元配面前宣示主權，她也不必再為他維持好爸爸的形象。
見到第三者囂張的嘴臉以及女兒冷然的態度，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丈夫不會再要這個不安分守己的情婦，而女兒也喪失了對父親僅存的尊重。
然後，丈夫回到家。見到那個應該被卷養在金屋的阿嬌出現在家中，他嚇得冷汗直流；看到妻子與女兒鄙夷的眼光，他心慌得不知所措。
他對著情婦咆哮：「誰讓妳沒經過我同意就跑來的？我什麼時候給過妳打擾我家人的資格？」
幾句惱羞成怒的指責顯示出他依舊在乎這個家，而女子方才的信心滿滿則顯得格外可笑。失控的場面將美艷動人的第三者逼得歇斯底里。
他當著妻子和女兒的面甩了那女子一巴掌，不顧她的委曲與無助將她趕出門。
鬧劇到此告一段落。回過頭來，看著對他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不諒解的眼神，他知道這個家已經被他親手催毀。
女兒不苟同地丟下一句：「垃圾！」便回到房間甩上門。
空蕩蕩的客廳只留下被愧疚啃噬的丈夫與等待解釋的妻子。
「我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會彌補妳和孩子。」他握著她的手懇求。
她無動於衷地抽開手，「一個月前，我就給過你機會了。」
「原諒我！」他流下男兒淚，「妳才是我想要過一輩子的人，她只是我一時的鬼迷心竅！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低聲下氣讓她感到一絲厭惡。這個平常對她頤指使氣的男人竟在做錯事時表現得如此卑微。她打從心底瞧不起他。
丈夫的百般懇求終於讓妻子答應不離婚。
一日夫妻百日恩，十五年的婚姻關係怎能說斷就斷？不過，一面已經被摔出裂痕的鏡子是不可能恢復原貌的。
那道痕跡會在未來的每一天提醒你，你的付出是如何被忽略，你的感情又是如何被蹧蹋。然後，你不再相信人，也不再相信幸福……從那天開始，你便讓恨主宰了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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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末期。
三年了，她花了三年的時間去恨這個背叛了他們家庭的男人。
雖然答應不離婚，但他們都很清楚她守著的只是一份虛有其表的婚姻。小心翼翼的丈夫與冷若冰霜的妻子都證明了這個家只剩一具空殼。
他的意亂情迷教會她不是盡心盡力就一定會有回報，所以她不再全心投入。對於兩人岌岌可危的關係，她選擇用可有可無的態度去面對。
相反地，收了心的他開始對這個他曾經忽略的家表現得汲汲營營。身為一個中年男子，他沒有能力去負擔一個支離破碎的生活。
刻意迎合的效果顯然不大。因為那句「垃圾」是女兒最後一次對他說的話，而妻子只有在外人面前才會對他熱絡，回到家又是那張冷冰冰的臉。
三年了，她花了三年的時間將自己對男人的絕望灌輸給女兒。
她說：「寶貝，婚姻不能帶給女人幸福。與其將希望寄託在男人身上，不如讓自己成為一個有能力的女人。這樣的妳即使一個人也能幸福快樂。」
她的一字一句都在女兒的心中深深扎根。年僅十六歲的她不相信童話世界的愛情，因為父母的同床異夢告訴她現實殘忍得可怕。
如果不是收到這張醫師的診斷書，她想她會繼續過著這種如作戲般的生活。繼續在親戚朋友前扮演一個完美妻子，繼續教導女兒一般母親不會教導的事。
走出醫院，她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時間。三個月？一個月？或者更短。
她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去恨那個她曾經愛過的男人了。當生命走到盡頭，這些積壓在她心上的怨念瞬間煙消雲散。
回到家，她平靜地告訴家人她生病的事實。女兒難過地抱著她嚎啕大哭，而丈夫……只是低著頭一語不發。
若是之前的她一定會鄙視他的懦弱與無能，但現在她知道，這個男人只是太害怕了。一向意氣風發的他在此刻看起來好渺小，他也很害怕失去她吧？
哄了女兒入睡後，夫妻倆各自佔據臥房的一角。
「化療也沒用嗎？」他沙啞地問。
她搖搖頭，「我沒籌碼和病魔賭，我只想拿剩下的時間來陪你和女兒。」
已經浪費三年在憎恨上面了，她沒有能力再拿僅存的幾個月去對抗早已注定的命運。如果早知道自己只剩幾年可以活，她不會以怨恨來揮霍他們淺薄的夫妻緣份。
「老婆，對不起……」他蒼老的臉被兩行淚沖刷出痕跡，「嫁給我將近二十年，我從沒給過妳什麼幸福。好不容易我知道要珍惜妳，妳卻……」
她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我原諒你了。曾經你也給過我幸福，只是走錯了一步而已。」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是我太倔強，你都已經回頭了，我卻還是咄咄逼人……我只是想要藉此忘記自己曾經好愛好愛你。」
他緊緊抱住她，那力道彷彿要將她嵌進體內。這是夫妻倆在事件之後，第一個真心且溫暖的擁抱。
此刻，她感謝上天讓她預知死亡。否則，她只會拿未來的二、三十年將兩人逼到絕境，然後繼續怨恨。
那一晚，丈夫因為悔恨一夜無眠；妻子則睡了三年來最安穩的一覺，因為放下。
她的臉一天比一天憔悴，體力也大不如前，但她卻比從前快樂。提早來臨的盡頭教會她珍惜每一刻，讓她把握機會對家人表達關心，也釋放了她的種種不滿。
丈夫每天都準時回家，只為了陪她看電視、吃晚餐。女兒每天都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對她說：「媽，我愛妳」。
原本沒有互動的父女，也因為她的病開始說話了。他們都知道生命隨時都可能結束，那他們又有多少時間可以計較彼此的錯誤？
這就夠了，不是嗎？人生不過如此，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夜幕低垂時，病痛侵蝕她的身體，讓她翻來覆去、痛苦呻吟。睡在她身旁的他總是敏感地感覺到她的不適，跟著她一塊醒來。
「很痛嗎？」他將她抱在懷裡，輕拍她的背，「不要怕，我在這裡陪妳。」
「老公，」她忍著痛楚輕笑，「還好當年我們沒有離婚。」
「那當然，要不然現在誰陪妳？」他佯裝輕鬆，卻在她不注意時抹去一滴淚。
是啊，幸好他們還在一起，幸好有個人對她不離不棄。否則她不知道該怎麼獨自面對病魔，也不知道怎麼一個人走完最後的路。
這場病改變了她自以為是的觀念。她希望女兒不要像她一樣，直到走到最後一步才知道自己因為憤世忌俗而錯過多少東西。
她說：「寶貝，媽媽希望未來妳可以嫁給一個愛妳的男人。女人再勇敢堅強，終究還是需要一個伴，一個可以陪妳一輩子的伴。」
「可是我要怎麼知道自己嫁的人可以給我百分之百的幸福？」女兒歪著頭問。
「傻孩子，」她摸著她的臉，「沒有人可以拍胸脯跟妳保證這個男人就是妳的真命天子。但難道因為不確定，妳就選擇孤獨終老嗎？婚姻不能保證感情不會變質，可至少在寂寞或是痛苦的時候，有個人在妳身邊，這就夠了。」
望著女兒天真的臉龐，她感嘆自己沒機會看到她穿白紗出嫁。正因如此，她要用僅剩的時間告訴她，當父母都無法陪在她身旁時，找個合得來的對象相互依偎。
女人要的並不多，不過是要一個男人在她脆弱的時候對她說：「別怕，有我在！」所以她很幸福，因為在生命結束之前，她親耳聽見他這麼說了。
看著剛回到家的丈夫，她心滿意足地笑了。
世界上，沒有一百分的丈夫，也沒有一百分的妻子。只有五十分的男人和五十分的女人，所以才叫另一半。
我們都知道沒有人可以十全十美，所以我們聰明地選擇不對人苛刻。可是在面對愛情時，我們卻潛意識地要求一個完美的情人，因為我們都渴望一份美麗的愛情，一份沒有雜質的愛情。
不過，現實裡的愛情是一張紙，有正面也有反面。它可以同時美麗也同時醜陋，讓你感到甜蜜又感到苦澀。
與其奢望這張紙永遠純白無暇，不如試著在上頭添加色彩畫出一幅鮮豔的畫。至於那些難看的污點……既然不可能視而不見，那就把它變成畫的一部份吧。
愛不過如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