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七號，這天下午，媽媽忽然打電話告訴我她請了假要我跟著早退。沒有跟我說是為什麼。但是我的左眼皮卻突兀的跳了好幾下。就像警示一般。
一路上媽媽一語不發的連正眼都不曾瞧過我，但從她緊握在方向盤上青筋突出的手我卻可以想像她的情緒現此是多麼緊張及壓抑。
我想要說些什麼舒緩這樣子僵持的氣氛卻在看見道路上一棟棟建築物中突出的醫院大樓後覺得全身發冷，血液逆流。
頓時顫抖的伸出手如溺水的人努力抓住浮木那般的拉拉媽媽的衣角。媽媽卻完全不搭理，眼睛看著眼前沒移開半分。
車子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接近醫院。沒有轉彎、沒有倒退。
媽媽果然是準備帶我來醫院。
精神科三個字的字眼擺在面前有些刺痛雙眼，心跳得很快，可是同時卻又一點一點的在發冷，媽媽的手自從走進醫院的一刻就不曾放開我。
那並不是想要安慰我的溫柔舉動，手指被掐著的地方都印出紅痕了，媽媽僅僅是要預防我半路逃跑。
我們坐在椅子上，掛完的等待像等候著死亡那般漫長，但我寧願它在長一些，永遠都不要結束那更好。
身旁的媽媽嘴角的弧度始終很緊繃。我看的想要哭，唯一也只剩下這個宣洩的辦法。可是眼淚都已經流乾了。如今，我只能乾澀的，輕輕的，問問媽媽，「妳認為我有病嗎？」
所以……才會帶我來醫院，做著這樣可怕的治療……
媽媽，妳認為我有病嗎？
媽媽沒有回答我，卻回頭注視我。難受漸漸從她的眼角散開，原本的表情宛如做好的面具毫無情緒波動，卻彷彿因為我的話而刺破了那張面具。媽媽閉上了眼睛。即使用力咬緊了下唇全身還是劇烈顫抖著。
「邵甯……我……」支離破碎的語言，媽媽的話被眼前推開的門扉打斷。
一位體態臃腫的護士拿著板子從門裡頭走出來，大嗓門的喊著我的名字。我覺得丟臉，下意識甩開了媽媽的手，起身想逃。
但那個護士的眼力卻好得太誇張，馬上就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銳利的眼光有種被刺穿的錯覺。
「妳是邵甯？輪到妳了。」她的氣勢高漲，媽媽跟著站了起來，意思簡單而明瞭。
雙腳卻如同加裝了千百克重的鉛球般沉重難行。進一步退一步我知道都是不對。但不斷膨脹的羞辱感就像告訴我被當面狠狠刮了一巴掌，媽媽的手重新放到我的手腕上。「去看看吧，邵甯。」
感受到隱隱約約傳來的力道。我轉過身面對媽媽，咬緊牙關的瞪大眼睛看著她。
想要讓她知道在我心中不斷燃燒也燙傷自己的憤怒和誰也無法阻止排山倒海的難過。可是媽媽毫不逃避，她直勾勾的回視我。承受卻又執意要我接受。
我真的徹底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孤立無援，什麼叫做深切絕望。
用不著閉上眼，媽媽眼神中散發的光輝也讓我熟悉的想起，那是在多少張從前和我多好的人身上所看到的，可是之後他們卻又如何忘記我曾也是他們的朋友可他們卻用盡辦法傷害我要我滾出他們視線的事實。
我沒有錯，卻是有罪，我愛上了在他們深植的觀點中不該愛上的同性，我無法對他們認為應該的異性產生有關任何想要親近、甚至一輩子都要在一起的感覺。
而這樣的我，對他們而言是連存在都最好都不要有。
我鬆開緊握的拳頭，勾了笑容，什麼也都無所謂什麼都不管了。
我妥協的卸下肩膀，任媽媽帶我走進門的另一端。
全然的白色似乎就是醫院不變的規律。
坐在裡頭的是一個看來約三十幾歲長相溫柔的女醫生，媽媽簡單說明了我的情況，最後才像是每字都要花費很大力氣的說出我愛上同性的事情，那女醫生挑高眼角撇了我一眼，整個診療室裡，只有她執筆在紙上劃下的沙沙聲。
她問了我幾個問題，像是我的心情變化，還有我對自己的感覺，讓我惱火的是她的言語中明顯透露著她認為我是因為青春期才會覺得自己喜歡的是同性。
她從未認同過我。
現在就連被教導必須最客觀站在病人立場的心理醫生也是這樣嗎？
我沒有再認真回答過任何一個問題。甚至已經對於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都沒有多餘的印象。
那女醫生最後拿了份報告出來。媽媽看了裡頭的內容臉色整個慘白，我瞄了一眼，原來啊我有了憂鬱症。是中度的。
這又如何呢？會影響到什麼嗎我不懂。那女醫生開了單子要我們先去拿藥，半個月後再來一次。
我直白告訴她不管是半個月還是一個月的，我都不會再過來。
媽媽再度全身發顫。但這一次卻是因為憤怒。
她抓著我的肩膀手舉了起來，我挺直了背就等她揮下。可是最後還是沒有。
媽媽無力的放開了我，然後她和那女醫生道謝。聲音突然變得很蒼老。
身子再也不是我印象中那個職場上女強人的自信。像一下子歲月轉逝，老了好幾十歲。
這都不是我想要看到的。
我只是想要回到從前那樣，媽媽隨時張開雙臂用著幸福的微笑喊著我抱著我，和朋友下課聚在一起上課偷偷傳紙條即使是被發現了還能對著彼此微笑……
但這一切全都變了調了。
我已經沒剩下多少了。只剩下小非了。
如果連她都失去了，我就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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