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婉君格格一路蹦蹦跳跳地跑進書房，令正在研究經書的周世顯嚇了一大跳。
｢什麼事令格格這麼高興？｣
｢咱們就要進關了，北京城馬上就是咱們的啦！｣
｢什麼？妳說什麼？｣
周世顯早知道清軍駐紮在邊關，為的是伺機侵入中原，佔領漢人疆土。昔日朝廷有重兵把守，滿人不敢輕舉妄動，如今明廷已垮，北京城在李自成腳下，亦能固守一時，滿人豈會輕易進關？
｢聽多爾袞王爺說，平白無故多了三十萬大軍，加上咱們八十萬旗兵，再過兩天就要打進北京城去了。｣格格喜孜孜地說道。
｢三十萬大軍？哪來的？｣周世顯不解地問道。
｢聽說鎮守山海關的吳三桂跟咱們講好條件，咱們幫他奪回愛妾陳圓圓，他就放咱們八旗兵入關。阿瑪說，這叫什麼….『衝冠一怒為紅顏』，你們漢人真的都是這麼癡情嗎？｣
周世顯一時為之語塞，難道自己就不是情癡嗎？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是為了一個女人，當然可以謂之為情癡；然而自己一年來也在心中惦念著一個女人。吳三桂為紅顏出賣江山，自己為保命委身異族，又比吳三桂清高多少？一思及此，臉頰不禁泛紅….。
｢阿瑪想請你制定一套適合漢人的典章制度，一進城，就向老百姓宣佈，這樣才能安撫人心、安邦定國。阿瑪說，你擬好之後還要請皇太后跟多爾袞王爺過目，得到他們的認可，你看，阿瑪多器重你啊！｣
周世顯此時的心情真是五味雜陳，一年來與王府的人相處，發覺滿人也並非全無教化，他們律法清明、國治民安，若經好好教化，進關之後，勿動刀戈，善待百姓，未嘗不是件好事，總比李自成那批毫無紀律，視百姓如草芥的匪寇要強的多。
陡然之間，周世顯覺得自己責任加重，萬千生靈未來的命運全操在自己手上。
旌旗招搖，萬馬奔騰，八旗大軍在吳三桂引導之下，浩浩蕩蕩開入山海關，李自成親率二十萬闖軍迎戰古北口。
人仰馬嘶、金鼓雷鳴，北方大漠上兩軍廝殺，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3
｢清兵進城了！清兵進城了！｣
煙塵敝天，人馬雜沓，北京城再度陷入一片混亂。
多爾袞、羅克勒意興風發地坐在高頭大馬上，率領清軍井然有序地進入北京城。
｢怎麼沒見民眾夾道歡迎？老百姓都到哪去了？｣多爾滾望著北京冷清的街道，不解地問。
｢別忘了，對他們來講，咱們可是異族人啊。｣羅克勒提醒著說：｢幾百年來，除元朝的忽必烈外就屬咱們大清國能進駐北京城，老百姓哪能不害怕啊！｣
｢難到咱們滿洲人是洪水猛獸？｣
｢看來還是那句老話：『得城池易，得人心難』，要治理那麼大一個版圖，光靠八旗兵是不夠的。｣羅客勒畢竟多了一些文墨，想得比較深層。
｢嗯，說得有理，｣多爾袞點點頭道：｢漢人多的是能人才子，咱們進城後要廣納賢士，招募英才，為大清效命。｣
｢這一點我早想到了，要說人才，我倒是有個現成的。｣
羅克勒想到府裡的教席周世顯，他早想將這個人推薦給攝政王，大清國奠基伊始，百業待興，仰仗他的地方很多，然而，羅克勒心裡卻有點捨不得，所謂知女莫若父，這三年來婉君與周世顯朝夕相處，對他早已產生情愫，口裡雖然沒有挑明，但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神態，逃得過老父的眼睛嗎？
羅克勒親王為大局著想，終於還是江周世顯推介給掌國家大政的多爾袞。
為了千萬生靈免於荼炭，周世顯提出了安邦定國的十件大事。
｢攝政王如果依我十件事，則天下一統；如果不依，恐天下大亂，漢人抵死不從。｣
｢哪十件事？｣多爾袞自然急於知道。
｢這十件事，於滿清無損，但漢人卻看得比生命還重。｣
｢快說說看，到底是哪十件事？｣
周世顯見攝政王誠意甚堅，於是娓娓訴說治國十略：｢第一件是『生從死不從』，譬如說，此輩的人如果投順了，自然是大清的子民，但已去世的父執輩，則仍屬明朝人，若曾為先朝官吏，更不能追究以往，禍及子孫。｣
｢第二件是『陽從陰不從』，漢人最重視祖宗，擺設香燭、供奉先祖、祭奠禮儀，都要按明朝的舊曆。｣
｢第三件是『官從隸不從』，官飾可改，官銜不變….其他如『志從少不從』、『儒從道不從』、『昌從優伶不從』、『仕從而婚不從』、『國號從，語言、文字不從…..林林總總，一供十大項。』
｢嗯，｣多爾袞聽罷，激賞地說道：｢這的確是漢人重視的十件大事，於我朝無損，卻可收攬天下民心。不反感、不作對，勝過刀斧利刃，看來的確可以嘗試。周先生，你這十件事提得好，我這就去奏明太后、皇上，容准後再領新法。｣
｢周某願為天下蒼生感謝王爺英明。｣
其實周世顯提出的定國十件大事，表面上是為清廷獻策，實則為保存漢人章點制度，使原屬外族的滿清漸與漢人同化，共同溶於同一文化之中。
由於周世顯堅持不任官，更由於他為大清定下律令，有功於朝廷，多爾袞便封他個｢殿前行走｣，隨他在宮中各處走動，一旦有所諮詢，再宣他上殿，可以說對他十分禮遇；而周世顯本人亦欣然同意，因為他可以回到昔日與長平公主相知、相惜、相對的地方……。
這天，他信步走到後花園。
景物依舊，人事全非，他撫摸著那株含樟古樹，睹物思情，不禁悲從中來，望著樹梢銀盤似的月亮，他吟吟地唸道：
｢合抱含樟倚鳳樓，
青蔥長在敵高秋，
雙花雙葉臨風雨，
也效鴛鴦不獨留。
含樟木呀，含樟木，你可知長平公主此時身處何方嗎…..？｣
* * *
｢雙樹含樟傍玉樓，
連枝連理幾經秋，
他無倘遇彌天劫，
可有堅貞共去留？｣
明月當空，長平公主佇立於窗前，皎潔的月光，使得她內心思潮起伏；想起殘破的家園、想起自己淒涼的身世、想起那無時無刻不在心頭浮現的人影—周世顯……。
她暗自神傷，她也暗自決定—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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