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美好…凌波、張韶涵
粟子
「我在窮的時候,就已經在養家庭,我現在賺錢了,更沒有道理不養家庭。」2009年開始,張韶涵(1982~)的親情糾紛屢屢搬上檯面,父執輩埋怨事業有成的女兒棄養,頻頻經由媒體放話。作為被控不孝的當事人,她總顯得有口難言,儘管知悉內情的好友勸不妨「實話實說」,張韶涵卻堅持含糊其詞,一如受訪時的無奈:「這種事,他們不好看,相對的我也不好看。」可以共患難,無法共富貴的遺憾,令個性直爽好強的她不禁紅了眼眶。
憾事並非今日才有,時光退回半世紀前,憑〈梁山伯與祝英台〉(1963)掀起空前巨浪的凌波(1939~),同樣面臨至親的物質需索。一筆要完又一筆,再顧家愛家的年輕女孩也禁不住如此無度考驗,只得忍痛訂下停損點。聽話的金礦突然停止供應,受惠者自然怒不可遏,於是爆發一場又一場訴諸媒體,痛苦辛酸、撕破臉的砲火攻擊。
甫傳出父母舅舅與弟弟好友「打成一片」的惡聞,為寫真書宣傳的張韶涵,依約亮麗現身沈春華主持的談話性節目。雖然明白此事非談不可,她依舊技巧性迴避關鍵,聰慧伶俐如沈姐姐,透過反覆迂迴提問,旁敲側擊挖掘箇中源由,最終恰如其分為訪問作結:「我知道,韶涵其實是不太想分享很多內心世界的人,但我們站在希望她未來更好的關懷上,也幫歌迷分享一些心情故事。」看著堅定表示「相信親情」的張韶涵,慶幸這些為錢而生的痛楚並未打倒對「愛」的信任與盼望,如同暢銷金曲「遺失的美好」,衷心盼望她能尋回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家庭溫暖。
1963年深秋,「梁兄哥」凌波猶如超級強烈颱風侵襲寶島,全台為她如癡如醉,除了朗朗上口的黃梅調,其餘一切停擺。瘋狂波迷追捧新聞多不勝數,看上百次〈梁祝〉只能算小兒科,捧著禮物欲見佳人一面的成千上萬……眾事蹟中,以「自稱生母」中年婦女最是特別。天上掉下一堆「母親」其來有自,原是報章披露凌波的養女身份。
相較對私事支吾其詞的同行,凌波從不隱藏「成為凌波前」的種種往事,養母的刻薄對待也隨著媒體報導越見清晰。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認親信,凌波的答覆條理中不失敦厚:「關於我的身世問題,經過這幾年在社會上的歷練,我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的難過了。……影友們來信有的以女兒、甚至孫女來稱呼我,父母之情我也有了,我想凌波應該是屬於大家的。」
「外面關於我身世的傳說很多,但是我自己真正能記得的是五歲以後的事情,我印象中一切都是悲哀的。」凌波本名黃裕君,祖籍廣東汕頭,父母早逝,五歲時被親戚以二十美元賣給住在廈門的君家,改名君海棠。五0年代隨養母吳寶惜女士遷居香港,曾外出做女傭貼補家用,後經介紹入「大觀片廠」拍攝廈語片,取藝名「小娟」。最早為童星、為人代唱,再逐漸由幫配升至主角,作品包括:〈李三娘〉(1955)、〈孟麗君〉(1955)、〈孟姜女哭倒萬里長城〉(1955)、〈包公審月英〉(1955)、〈梁山伯祝英台〉(1955,飾演人心)、〈紅樓夢〉(1956)、〈彩鳳戲雙龍〉(1956)、〈安安尋母〉(1956)、〈黛玉歸天〉(1956)、〈目蓮救母〉(1957)、〈三娘教子〉(1957)等數十部。
謹記養育之恩,認命背負全家生計,養母卻沒有帶給小娟溫情,反而不時毆打、冷酷對待,逼迫去不必要的應酬,甚至不准交男朋友、出入夜總會,就為擔心她不再承受沈重包袱。傷心舊事歷歷在目,凌波不諱言自己「沒有童年」:「小時候挨罵、挨打,還挨餓呀。養母對我不好,平常飯都是我煮的,有次她打我,把我給打傻了,連煮飯要放多少米,我都忘了,這下又挨罵了!」十幾歲,經母親介紹結識一位菲律賓華僑富商施維熊。由施先生出資,成立專拍廈語片的「華廈影業公司」,小娟掛名出品人,實際拍片業務則交由吳寶惜處理。養母作主撮合,加上於公於私密切來往,小娟與這位有婦之夫有了進一步發展,年餘誕下一子。這就是為什麼二十多歲的凌波加盟「邵氏」時,已經有孩子的原因。
馬不停蹄的拍戲、兼任電影公司老闆,小娟的酬勞由初期的兩百港幣一路翻漲四倍到八百元,她選擇一毛不留全數交給養母;施姓男友雖年長小娟許多,但對她尚稱有情有義,即使人在外地,仍定期匯來相當數量的生活費。收入零零總總可謂豐厚,無奈養母貪財嗜賭,幾乎入不敷出……不久,施先生經商失敗,非但感情無法繼續,扶養家庭與孩子的重擔更全落在凌波身上。雪上加霜的是,廈語片因為市場越縮越窄、逐漸式微,那怕紅星也難有作為。為了賺錢養家,備受養母壓力的小娟,開始接拍粵語和國語片,看似莫可奈何的轉型,實際卻蘊含她邁向巨星坦途的轉機。
躊躇猶疑之際,小娟重遇曾在廈語片合作的導演周詩祿、袁秋楓,前者時任「邵氏」粵語片組主任、後者正為「邵氏」執導黃梅調古裝片〈紅樓夢〉(1962),兩人與「邵氏」的淵源,成為她加盟這間全港最大電影公司的敲門磚。經周詩祿向袁秋楓推薦,她有幸成為賈寶玉的幕後代唱,基於這次表現,再獲鄒文懷、李翰祥的提拔賞識,進而得到〈梁祝〉反串演出的機會,造就紅遍港台影圈的「梁兄哥」。
剛進「邵氏」,凌波領取一個月八百港幣,養家活口已謂足夠,但她卻一反常態拼命接下代唱工作,二百二百積少成多……因為要付給照顧孩子的養母生活費七百元、養父三百元,月薪根本不夠分配。知悉內情的記者感嘆凌波遭遇,稱她富有感情的歌聲全來自不為人知的坎坷經歷。為綁住這棵搖錢樹,據聞君家不願凌波找到原生家庭,盡力隱瞞各種資訊,所以當得知「邵氏」有意為小娟改藝名為「黃鶯」(取其歌聲猶如黃鶯出谷)時,養父便激烈反對:「黃家是我們的世仇,任何名字都可以,就是不能姓黃!」從事後諸葛的角度看,這樣的說法主要在切斷凌波(小娟)與黃裕君(本名)的任何聯繫。
爆紅後首度來台,凌波受訪時提起兒時記憶,坦言一切都已模糊,但確信有一位弟弟:「我有時想到我的弟弟心裡就發酸,因為小時候我記得我曾想全心全力的照顧他,但現在已不知何往?」對親人的徬徨思念,直到2005年才在沈殿霞的協助下得以重逢,凌波終於知道親生父親是教書先生,弟弟也始終清楚明星姐姐的存在。
進入「邵氏」,凌波日日奔忙片廠,不同於其他影星,收工對她而言卻是痛苦,因為回家總免不了養父母的奪命催錢咒。鄒文懷等人查知真相,請她搬進公司宿舍,藉此脫離茫茫苦海。未料,養母使出「挾天子令諸侯」招數,凌波不只得繼續無怨無悔扛家計,還得時不時還賭債……擔心母親一次把錢花光,她還特地請「邵氏」分兩次給付,自己能省則省。儘管公司保護、影迷愛戴,但想起被迫分隔兩地的兒子,內心沈重不難估量。
與金漢結婚時,養母不交還孩子,反留下一大筆債務。事過境遷,凌波還是難掩失落:「我每個月給家用,她還要我幫她還債。我趁機要求她把大兒子還給我。還在談,她就帶著孩子去澳門,要脅說,限一周給錢,不然她就帶孩子去大陸。那時我們不能去大陸啊,所以我們在香港請律師,再委託澳門律師去處理。花的錢,跟幫她還債的錢倒差不多了。整個過程很像偵探片……」得到丈夫支持,凌波卻沒能如願盡快與兒子團圓,多年後,她直言因養母照顧不周,感到憤怒難平:「這孩子很好,可惜那時在澳門,養母給他喝亂七八糟的水,身體都搞壞了,腎出了問題,一直治不好。他三、四年前換了腎。因為兒子健康的事,我才會很恨養母。唉!」話雖如此,每當憶起往日辛苦,凌波只有一句「感謝養母對我不好」…正因為出身苦,才不會擺架子,懂得珍惜別人待自己的好,造就兒子口中「看每個人都是好人」的凌波。
從小立志當歌星,十五歲參加歌唱比賽,張韶涵的夢想被同儕玩笑視之,如今願望成真,她神采飛揚:「你看,我現在做到了吧!」國小畢業隨雙親移民加拿大,張韶涵不是印象中家境小康甚或富裕的千金,將照顧弟妹擺在首位的她,從小就有「負擔家計」觀念的小姐姐。同學忙著談戀愛、逛街血拼的同時,張韶涵自述只想著打工賺錢,曾做過洗車小妹、牛肉麵店侍者。在舞廳演唱老歌是第一份與歌唱相關的工作,第一時間,她唱整晚換來的五十加幣,全數交給同甘共苦的母親。
出道十年,張韶涵從搭公車捷運的平凡女孩,變身年收入破億的新生代天后,弟弟妹妹陪伴依舊,爸爸媽媽卻成敵仇。屢屢放話的親人甲乙丙丁,聽來更有玉石俱焚的可怕……源自親人的謠言,張韶涵也是一頭霧水:「很多人問我為什麼,妳知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耶!」試著回想在加拿大時的家庭溫暖,她真誠答:「即使沒有什麼錢,可是我覺得對於家庭的感覺,不管是我甚至妹妹,我們都抱著希望家庭可以更好、可以給家庭多一點東西的想法。」曾經以為萬能的金錢,在成功覓得聚寶盆時,卻打碎千金難滿的親情,人生有時就是這般諷刺……
為了成為「專業歌手」,張韶涵十幾歲就開始密集參與各式歌唱比賽,有時緊張到腦筋一片空白、有時被不合腳的高跟鞋拐倒、有時一開始就遭淘汰……曲曲折折到十七歲參與「加拿大中廣流行之星」,以「沒有抽煙的日子」(張雨生原唱)奪下華人組冠軍,才華首次得到肯定。夢想似遠又近,張韶涵決定豪賭一把…與母親回台灣尋找機會……。
雖然得到音樂製作人林隆璇的鼓勵與支持,張韶涵的應徵過程並不順遂,兜兜轉轉一年,才遇到伯樂「福茂唱片」。據說經過太多次失敗的她,原以為面試無望,沒想到「福茂」老闆聽完張韶涵的聲音後,立即承諾簽約,令她淚灑當場。
自始自終以歌唱為目標,張韶涵卻以偶像劇「MVP情人」(2002)打開知名度。對比尋覓唱片公司的困難,她憑三秒鐘的VCR就登上女主角(當今的偶像劇一姐的陳喬恩,則為此劇為配角),隨著電視劇大受歡迎,張韶涵的歌唱路也展露曙光。2004年,首張專輯「Over The Rainbow」發行,她在記者會以極具爆發力的歌聲征服聽眾,很難相信如此瘦弱(約四十公斤)的女生,能迸發如此驚人的力量。
張韶涵每張作品都創下全亞洲破百萬的銷售量,第三張「歐若拉」(2006)不只達到二百二十萬的紀錄,更入圍金曲獎「最佳女演唱人獎」!與此同時,她也持續拍攝偶像劇「海豚灣戀人」(2003)、「愛殺17」(2006)、「公主小妹」(2007)等,並憑在「愛殺17」中雙重人格角色,入圍電視金鐘獎「戲劇節目最佳女主角」。
事業一帆風順,初出道時常與媽媽親暱現身的張韶涵,竟傳出棄養風波。遺憾的是,歲月並未解決問題,反有越演越烈的趨勢。長輩們連成一氣,齊聲指控不盡孝道;晚輩們沈默承受,含淚吞下重重委屈……當無價親情變成喊價,要給多少才對?才夠?不只外人霧裡看花,連身處其中的張韶涵也弄不清,難道一切就是數字問題?!
「人生裡面最重要的價值,就是能擁有非常珍貴的親情。」沈春華在訪談的感慨,何嘗不是張韶涵心中的缺憾?在外拼搏求取成功,卻少了至親分享同樂,疲憊的心靈似乎永遠得不到完整安慰。這段冷暖自知的日子,或許在凌波的豁達中得到總結:「過去是太苦了。不過就是人很多種,每人的命運都不同。我苦,有人比我更苦,是不是?」
參考資料:
1.姚鳳磐,「凌波的真實故事」,《聯合報》第八版,1963年10月25日。
2.姚鳳磐,「『波』心如鏡‧惆悵東風!」,《聯合報》第三版,1963年11月1日。
3.粘嫦鈺、梁玉芳,「感謝養母對我不好 才有今天」,《聯合報》,2005年3月29日。
4.蔡國榮,《夢遠星稀:中國明星影史》,台北:中國影評人協會,民73,頁261~263。
5.維基百科…張韶涵
6.中天電視,「尋找遺失的美好:張韶涵」,沈春華LIFESHOW,2011年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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