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旨: 快樂之門其實很大
住在新店溪畔，接近隱居狀態的畫家奚淞，卻經常能敏銳地指出社會亂象的背後原因。他認為，每一個人都可以透過某種方式的禪修，走出感官的牢籠，打開更寬廣的快樂之門。(許芳菊 採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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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去看電影，發現音響非常大聲，回來以後好像受了震撼。後來我發現很多人都有這種感覺，有朋友說他要把耳朵摀起來才能欣賞電影，他還跟小孩子開玩笑說，你們長大以後去做耳鼻喉科醫生。
過去看電影不是那麼吵，為什麼現在這麼吵？這說明了一件事情，這種官能的升高，伴隨著「跟著感覺走」的一種流行，大家相信自己的官能，整個籠罩的是一種氣氛，就是一種享樂主義，一種快樂主義，就是我們明天會更好，經濟會不斷成長，我們會愈來愈富裕，我們的享受、感覺會愈來愈好，結果就是聲音拉得很大，視覺的東西紛亂。
##自然不累，人工很累##
新店溪邊以前到了秋天白茫茫的都是芒草花，有很多曲折的河岸，潛藏著魚蝦，可以去游泳，水是清澈的。
今天，整個河岸被推平了，變成一個人工的運動場，它完工的時候，我也跑到上面去看一看，覺得也不錯，提供了居民一個很廣大的運動的場所。可是我有另一種惋惜，未來的孩子在這個河邊運動的時候，他就不知道曾經河岸是什麼樣子。過去那個曲折的河岸、幽靜的，開芒草花、開野薑花的世界就不見了。可是他們享受的是人工的，很ㄅㄧㄤ的、很炫的。
可是問題就出在我們很努力、花了很多錢去做那個東西，前一陣子淹大水，颱風來了，呼！就把那個東西摧毀掉，要花很多錢重新把地磚鋪好，把爛泥清除，重新扶植起來那些花木。
人工的東西你會很累，自然的東西你不累。舉個例子，我的院子裡，很輕鬆，它的葉子掉下來以後，我不去掃它，它自己就變成土地的一部份。可是它只要落過那個牆到後面的巷道裡去，糟糕，鄰居就會抱怨，說我們的落葉在外面積很多，我常常要去掃。可是為什麼我院子裡不用掃，外面要掃？因為外面是水泥地，裡面是泥土地。
##認清真正的改變##
這種人工的過剩，跟從前過著一種比較親近自然的、比較悠緩的、比較不那麼貪求的生活，不太一樣。這些年來經濟跟政治的變動，好像很劇烈，常常一來的時候我們就會很怕，然後覺得不得了了，錢掉下來了！啊！錢又升上去了！然後又是政治很可怕等等。這些東西來的時候洶湧波濤，覺得簡直是要你生、要你死，可是事實上它變化非常快，而且非常短暫。
要注意的是，自然的變化是很緩慢在變化中，它帶給人類的影響非常深重、深長。例如，地球只要升高幾度，整個人文的現象全部改觀，連生命的聚落都會改換。今年氣候很奇怪，所謂暖冬，你覺得氣候好像是雲霄飛車，很多人生病，這是氣候異常的一種訊息。人不能脫離他的責任。而且它可能就是藏在今天前所未有的快樂主義當中，以至於它產生了一種危機。
##人性感覺的一條蛇##
泰國有一位森林比丘叫做阿姜察，他說︰「人的感覺像一條蛇，蛇頭是痛苦，蛇尾是快樂。」所以人往往去抓蛇尾巴，可是一去抓蛇尾巴，就要被蛇頭找到咬你。我們常常想很自由自在的追求快樂，希望沒有負擔，事實上我們不知道，你一再一再強迫性地去抓蛇，那個蛇頭遲早會來找你的。我們必須擔待蛇頭所帶來的痛苦，我們也要思索一個問題，我們要怎麼對待這麼一個人性感覺的一條蛇。這就是一個禪修的主題。
既然現在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快樂主義，快樂好像是一個茫無邊際的東西，我們一般都把它變成官能的，聽很好聽的、看很好看的、吃很好吃的，會把快樂當成泛泛的跟著感覺走的事情。可是如果對佛法有興趣，就可以知道快樂可以分出很多層次出來，我們就知道怎麼樣來調適我們自己，然後追求快樂而不至於被那個蛇頭咬得很慘。
##快樂的四個階梯##
按照佛法可以把快樂分成四個階梯，這個階梯可以是互通的。
第一個快樂是慾望的快樂，這是我們最熟悉的部份。因為人類就是官能動物，當我們跟外界接觸的時候，我們希望能夠得到很多的滿足，這種快樂主義是我們生命最基本的層次。因為要快樂，所以我們要擁有外界的東西，像以前簡樸的年代，你要一個鍋，你要到鍋的店去買鍋；你欠缺的是米，你要到米店去買；所以是你需要什麼，你去得到什麼。
可是隨著近代資本主義的發展，生產跟消費習慣改變，百貨公司把千百種的生產品通通聚合在一個地方，以至於今天你可能已經完全滿足了，家裡什麼都有了，可是你說︰「不好玩，我還想擁有更多」，所以我去逛百貨公司，我去大血拚。你本來是沒有慾望的，可是到了那個環境，它開始喚起你的慾望，然後你會買了一大堆你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東西回家。
而資本主義刺激人，即使你沒有慾望，它都要喚醒你的慾望，讓你去擁有東西。這可能是好的一面，可是壞的一面，那「蛇頭」我們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你會發現你不需要的東西一大堆，然後你會把一大堆東西當垃圾丟掉，就有了大量的垃圾跟污染。這個蛇頭來咬的方式就很清楚，可是大家老不把這兩件事情連在一起。我們只是說把垃圾丟出門去就好了。
我們今天急速升高的慾望滿足的快樂，已經很明顯的可以看出它的弊病。但並不是說我們從此就不吃、不喝、不看、不聽，我們一樣希望看到好的，聽到好的，可是怎麼樣減少污染跟無謂的痛苦，就是我們要面對的課題。
**天人之樂
第二個階層的快樂，在佛教的術語來說，是天人的快樂，就是這個人就像是神仙一樣的快樂，也可以說是凡天之樂。這種快樂有一種特徵，它依賴外界的東西比較少，可是享受的快樂很多。可以避免蛇頭的反咬。
前幾年流行一本書《清貧生活》，不是說你要過得很苦，而是透過琴棋書畫，有一種藝術性的快樂，享受大自然，不需要太多東西。這些所謂風雅的、清貧的、以至於過去中國人所講講的修身養性的生活，為善最樂的生活。因為某種善念，一下子你就可以從很多鬱躁之中跑出來，也就是說我們逐漸可以減少外界的擁有，而達到一種心靈上的快樂。
第三個階層的快樂，可以說是一種禪定的快樂，一種「定」的快樂，是在你不知不覺中發生的。例如你在專心處理你的照片的時候，或者你很專注工作的時候，你發現你心裡原先的很多苦惱，其實是因為你不斷的思前想後，心自己編織出來的。
可是如果你把它放在一個定點，你持續、持續、持續，你會發現一種前所未有的平安之感，安寧之感，也就是禪修說的「當下」。
就比如說我晨間去游泳，我每天游1200公尺，就要游40趟，所以我就一、一、一、ㄧ……，游到那邊去，二、二、二……，游回這邊來，這樣數，我可以數完40趟，40趟回來以後，我起來之後就覺得很安定、很寧靜，在那段時間我是在禪修，這種禪修就是我專注在這件事情上。
我常常騎腳踏車經過新店溪的菜田，就看到菜農在那邊挖地，我就想，台北也許很多人正在奔忙，投告無門，這同時，這些菜農有這塊小小的地，他們就一鋤頭、一鋤頭的耕，菜就挑到附近賣，賺的錢也不是很多，可是我相信對他們來講是一個很好的禪修的工具，他們專注在那個事情上，他們喜歡看顧那個東西慢慢長大，看了以後很歡喜，在某種程度上，就達到一種定的快樂。「中國女紅坊」陳曹倩說︰「我一面縫，一面祝福我的小孩。」她就是會達到定的人，她會感覺得到心裡很多纏繞的心魔，一一清除。
**安禪制毒龍
這種快樂，幾乎不需要太多外在東西，我畫畫是一種比較粗淺的方法，我只要有一張畫，我就像牛一樣，被綁在畫架子前面，然後我就圍著它轉，圍著它觀察，然後去看美感怎麼出現。
甚至於院子裡的花開了，就去看那個花，或是聽那個鳥叫。事實上這朵花開的時候，我並不需要把它摘下變成我的，這種欣賞就沒有佔有的慾望，它勾動我的只是美麗、好聽，過去就過去了，我不會想要把鳥拿一個籠子裝起來，都不需要。
這種專心欣賞而不把持，有的時候會讓人進到一種定靜，它不需要擁有什麼東西。就是師佛王維說的「安禪制毒龍」，就是能在一種禪定當中，我把那種心魔克服了。六祖慧能他就說，「定就是慧」，在定的狀況當中，開始有生命真實的智慧會出現。
這種「定」的快樂，就好像製造了一個容器，這個容器好像裝滿了澄清的油，很快就可以點燃起來。它就變成第四個階梯的快樂，就是智慧的快樂。
**追求最高的福報
這種智慧不是我們閱讀了很多書，或是有很多知識，這個智慧是一種真實的生命智慧。我很喜歡達賴喇嘛，他是一個很好的修行人，他就說︰「人的本質是喜悅的。」他還說了另外一句話，「水的本質是清的」。
從這些話我們大概約略知道所謂智慧的快樂在哪裡，他用水來比喻一種人性的狀態，因為我們有很多貪、瞋、痴、煩惱，不斷地去攪動他，以至於他會混濁，混濁到有一天我們就不知道清澈是什麼。
可是，只要稍微不那麼躁動，你就發現它是有澄清的可能性，原來有個東西叫做「清澈」。甚至有人修行更好的話，他會感受到這種清澈，就是進入到生命本質很深的地方。擁有了以後，可能又有一些東西把它混攪了，可是他不會忘記他曾經清澈過，所以他會記取那個清澈，然後他永遠會知道清澈可以經由適當的方法得到的。所以當混濁的時候不要害怕，因為你知道水的本質是清澈的，人的本質是喜悅的。
人的心像小猴子一樣亂爬燥動的。人原來受困在官能的監獄裡，而你知道，這個監獄可以不存在。你不但做了一個人，你還有一種客觀的看人的方式，看出他們受苦的方式、享樂的方式，然後我對這個東西抱有一種很深的了解跟同情，當這種智慧升起的時候，他同時就是慈悲。
我們過去分別被關在不同的監獄，可是我現在跳出來一看，會發覺我們都換湯不換藥，事實上我們都是一個共同形態的存在。你受苦的方式表面看起來跟我不一樣，可是很多地方是相通的，如果有能力的話，我擔待你的痛苦，那就是慈悲。
在古老的經典裡面，有一個徒弟對佛陀說︰「你修行這麼高了，你還是ㄧ個求福報的人嗎？」佛陀回答說︰「我當然追求福報，我追求世界上最高的福報。」福報就是剛才講的那個階梯。你如果能夠從小的福報慢慢提升，你會發覺上面有一個很大的福報，是對生命全然的一種覺知。這種覺知帶給你很大的喜悅，而這個就是生命的本質。
##好好觀察自己的生活##
這四個階梯，不是那麼清楚的一個個階段，不是你走了第一層才有第二層、第三層。真正的一個禪修者，如果他好好觀察他自己一天的生活，了解自己一天處在什麼樣的活動中，而不是盲目的奔走的話，他會發現很可能一天之間，他已經經歷了這四個階段。有些階梯很清楚，有些階梯不太明顯，有些階梯一下子就過去了。
我們說那條蛇，我們常常只看到蛇頭是痛苦的，蛇尾是快樂的，痛苦跟快樂變成生命中唯一有的東西，其實不然。因為你仔細觀察，你會發現生活，雖然你很容易執著在痛苦跟快樂上，可是事實上，因為你執著於它，所以你只記得它，而且你把它深化。
所以你會記得那一天，我好痛苦，因為我被老闆臭罵，可是事實上他臭罵你可能只有5分鐘，你還有一整天的時間，可是全被這件事情糟蹋了。中間可能有很多段落，你可能在工作、你可能在畫畫，你可能在散步，你可能很寧靜，可是你不在意，你只抓住被老闆罵那件事情不放。
因為人太執著於快樂和痛苦，以至於忽略了很多細微的東西，你那天可能經過天人的快樂、智慧的快樂，但那一剎那一下子就過去了，你卻可能不在意。真正在禪修的人，就會知道那一剎那是好的，可以經過哪些方法把它喚回，如果能夠經常性的喚回，你的生活就能夠不斷的褪換一些東西，而不斷地革新你的心。
##苦，才是入道之門##
我們都以為是要「離苦得樂」，可是回過頭來，我們要感謝痛苦。因為，對佛陀來講，苦，才是入道之門。就好像，身體痛才會去看醫生，你才會去改善病情，如果你是痲瘋病人，手指都掉光了，你也不知道。
生命的痛，常常很痛，愈是痛，愈是寶貴。泰國一個很有名的比丘，叫做佛使尊者，他說︰「痛苦是癩蛤蟆頭上的一個寶石。」因為痛苦愈是深切，在煩惱升起的地方，愈是能看到生命的本質。因為，快樂有時會得意忘形，痛苦很深重，所以你會想要從這痛苦中突破，在這當中你就可以看出生命的契機。
我們今天不能假裝我們在台灣不痛，我們在台灣其實很痛，做為一個台灣人，我們所感受到台灣的共業，我們共同塑造的世界，我們因為抓那個蛇尾巴抓的太過度，所以被它咬得很慘。
那我們現在就應該去研究生命真正的幸福要去怎麼追求。我們怎麼來找到快樂，又怎麼樣來面對這條人性之蛇，那條蛇我們要開始學會對待它，我不會隨便去亂抓它的蛇尾巴，我會知道怎麼去調服它。蛇永遠存在，可是面對這條蛇成為了我們的功課。甚至有一天，我們可以超越這條蛇，有很寬大的慈悲跟智慧。
面對未來顯然有很多挑戰，追求快樂之道，就是讓我們一起好好的追求快樂，而不是原先的那種很糊塗的快樂主義。我們開始建築心靈其他的可能性，就會發現快樂之門真的很大。 人生沒有你想的那麼長
能快樂就盡量去快樂吧
祝福我的每一個朋友都能幸福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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