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被問及，如果能改變生命形式，會希望成為那一種動物？當下毫不猶豫地答說：鳥。問者反詰了許多鳥類可能遭遇的困境，然而最終的答案依然不變。理由深深藏在心底，只有簡單的兩個字：自由。那時身受的束縛可能太多了，所以想成為能四處翱翔、隨意棲息的鳥；彷彿這就是人生最迫切的嚮往了。但是，那時對鳥和人生，又有甚麼深刻的瞭解？
後來得知有人急欲脫售一把空氣獵槍，於是興沖沖地向對方買了。這槍槍管細長，槍把紋理細密幽雅，黝黑槍身閃著鐵光，握在手中如同臂膀的延伸、權力的擴大，對一個男孩來說，幾乎是夢的實現。第一天到手，就在園子裡快意地試射，目標是四處停了又飛的麻雀。
那年租屋遠在市區外，一座地主自建的水泥平房。主人以三顆梅花退役，在屋前大院子種了滿園青翠扶疏的花和樹木。在他的花園裡，先是打了半盒的鉛彈，後是埋怨這槍的準頭；這把槍到底歸零了沒有？然而就在此時，一隻被瞄準的麻雀，那隻原在電視天線上意興昂揚、輕歌淺唱的麻雀，就在獵槍的瞄準和扣發後，應聲落下。歌聲變成淒厲驚啼在屋瓦上不斷翻滾和滑落，最後跌在地面化為一灘岑寂；打中了、打中了。獵人快樂地跑去撿起辛苦得來的獵物。
手中的麻雀仍有餘溫，全身卻鬆散成為一團紊亂，軟弱的脖子折向不可能的角度，曾經飛揚的雙翼無奈地攤開，淺褐灰白的羽毛染著一抹鮮紅；鳥喙微啟，似乎想要哀鳴，眼睛半開，縫中映出的一絲黝黑，流露痛苦、疑惑、不解，凝視著最終的天光。
較之於鳥，人何曾高貴過？較之於人，這鳥顯然得到自由，去到真正自由的國度了；想起曾有的心願，想起當時問者的疑難，以及那時對鳥和人生的瞭解。
梅爾吉勃遜在電影「英雄本色」中，飾演13世紀反政府英雄－－威廉華勒斯，帶領民兵對抗暴政。在被英王艾德華一世斫斷頭顱前，他仰天發出沉積肺腑的畢生怒吼：Freedom。這位執抝的蘇格蘭鬥士，不畏權勢、不慕名利，面目分畫紅藍兩色，隻手持握長刃利劍，以性命為代價，一生所追求的，也僅只是這簡單的兩個字；這既簡單又困難的兩個字。而麻雀和威廉華勒斯，如今都終於得到心中迫切的渴求。
獵人砸斷獵槍，墮入無邊的牢籠。日後不願思憶這件往事，自認不配擁有當初的心願。從此更加孟浪放蕩，不畏懼任何事情。當年葬鳥的同時，他對著已然聽不到任何聲音的麻雀說：來吧，從此一命抵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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