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牘222 關於整理房間與爵士樂間的戰鬥】
當我發現—向來也是這麼認為—這個事實：想非常努力且擁有如同跑馬拉松般毅力地整理自己的房間，的確是一件相當艱鉅的任務。
我想起以前住在台中的自己，儘管那時候的生活並不是十分邋遢，但也沒有引人注目的潔癖。或許是錯誤的習慣所帶來的反效果，往往就很突然地想看某本書的某一段內容或是找一份資料的緣故，因而房間的桌子或地板上都時時堆滿了凌亂的書本與雜誌。也拜那時候租的套房的坪數都比較寬敞所賜，至少空間大會令雜亂的程度有所收斂。而每到換季的時候，我便會開始思考房間內的擺設是否該做個調整。畢竟，我可不想讓房間內的空氣如同即將凋謝的花朵般，看來乾燥又那‧麼‧深‧的‧皺‧紋，而皺紋與皺紋間的縐痕往往太容易攢積著令我感到十分不安的感覺。
其實在夏末秋初這個時令整理房間，算是十足犒賞自己的一件禮物。畢竟比較不容易搞得一身髒兮兮的汗臭味道，頂多告一個段落之餘去沖把冷水澡就非常足夠了。可！似乎整理房間和季節並沒有太親密的關連性。只要符合一開始我所期盼的條件：「非常努力且擁有跑馬拉松般毅力」，任何時候、任何人，都能把再更混亂點的房間給收拾好。也許我根本就是在替自己找尋個藉口，但只要別把自己的身體弄得太髒太累，其實我是相當願意且樂意的為與自己長時間相處的房間換張講‧究‧兼‧具‧理‧性‧感‧性的面貌。
於是邊聽著爵士樂，邊動手整理著房間，從兩張Bill Evans的唱片〈Loose Blues〉、〈Blue in Green〉開始，緊接著Kenny Burrell的〈Midnight in Blue〉、Hank Mobley的〈Soul Station〉以及Lester Young 與Oscar Peterson合作的三重奏…，聽著爵士樂而忙碌的同時，將會發現其實時間是相當微‧不‧足‧道的。平時嚷嚷著時間不夠用的人生，在這種時候，根本呀時間它彷彿就從我眼前蒸發般了似。而且我的選擇似乎與我原本所預估的效果並沒有太大的偏差值。
然而我所預估的效果為何？
至少，原本堆積在桌子上呈現出狼藉模樣的雜誌與書本，現在倒是非常有秩序地排列在書櫃內。抽屜中與架子上的許多零碎東西，大部分是一些咖啡店的名片、照片與信件或擺飾的紀念品等等，也都放回了它們應該出現的位置。而電腦銀幕上擱著的一大疊的VCD也都整理好收進箱子內。許多藝文活動為了配合宣傳而印製的明信片以及海報，也都先分類好然後整理起來收進了資料夾中。
所謂這整理房間的過程完全就是一場戰爭，與爵士樂之間的戰鬥。聽著爵士樂，卻要把眼前大大小小的雜物作個系統性的整理。很好！當我終於把房間回復到種比較令家人不會發牢騷的面貌的同時，排列著CD的櫃子卻顯得一蹋糊塗。也許在整理書本的時候，我想聽聽Bill Evans的鋼琴；而在排列雜誌順序的同時，來點Kenny Burrell的吉他；拉開抽屜看見那一大疊名片的我，腦子裡頭卻一直縈繞著〈The Girl from Ipanema〉這曲子中Stan Getz的模樣。
看著房間角落那亂糟糟的CD櫃子，好像就在這麼個瞬間，有些東西就如同童話故事裡頭描述草叢正簌簌作響著的感覺「嘿，那草叢裡頭要跑出來些什麼似的呀！」可我一點也不提心吊膽，我明白那還遲遲不肯現身的其實是相‧當‧美‧好的。
索性點了根菸，然後聽著Johnny Hodges吹奏的〈Star-Crossed Lovers〉，我突然想起三、四年前發生的一件事情。
那時候的我在某間銀行工作，每天晚上七點開始上班，這的確是相當規律的生活。
同樣也是這個季節，夏天即將蛻皮的時候，某天吃過午餐過後，心血來潮地我想著「嗯！也該是要整理房間了吧。」唯一不同的是，那忙碌的下午我只聽著The Beatles的音樂。大概在傍晚五點多左右的時候，那時候已經聽到《Anthology 2》這張專輯中〈The Fool On The Hill (Take 4)〉的時候，有一種正孳生著且慢慢朝向我侵襲的力量。我想，所謂的倦怠算是比較貼切那無法解釋的神祕，因為我就安穩地坐在喇叭旁反‧覆‧播‧放這首曲子，直到我省悟到「時間」的存在的同時，黯淡的夜色已經覆蓋在窗戶外。
那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半了。
急急忙忙打電話到公司請假。請假的理由就隨便掰個感冒，吃了藥所以才睡著之類的比較不會令主管起反感的理由。「那你好好休息呀！」關切的聲音從話筒中那端傳來。畢竟，我總不可能四處對人家說，那天我是因為聽著搖滾樂聽到恍神而沒去上班吧。於是我也沒對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情。但…，
那時候的我是處於怎樣子的世界中呢？
在那之後我也嘗試過一直重複聽著〈The Fool On The Hill (Take 4)〉，應該是想喚回那力量吧！可再怎樣子的努力，它，就是不出現。而今晚的我卻覺得眼前那凌亂的CD櫃就如同三、四年前被〈The Fool On The Hill (Take 4)〉影響的我一樣，某些部份已經失‧去‧控‧制了。而在失去控制的過程，卻也感覺不出那正漸漸支離瓦解著的痛楚。而我想，它，在這個夜晚的確回來拜訪了我。
三、四年前那個下午忙碌過後的我，被〈The Fool On The Hill (Take 4)〉深深影響著的我，與今晚這座CD櫃，同樣是有某些部份在提不起任何知覺的情況下，似乎是心甘情願地被損‧耗。那種遲遲不肯現身的美好，不會使我提心吊膽的美好，說明白點，那就彷彿是我這幾年來一直努力找尋的缺憾。
努力地想還原三、四年前反覆聽著〈The Fool On The Hill (Take 4)〉的面貌，那年紀的我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大抵上可能是感情的困擾、工作上出現些無法令人妥協的事情，或是家人間的瑣碎爭執吧等等…！都是一些在未來的人生上仍然會不‧死‧心地持續出現的麻煩。可是以橫切的刀法來解剖那段時間，的確有種十分斑駁雜亂不堪的色調，…，我想，也許那時候聽著音樂的我正想著(下意識地思索)該如何釐清那團斑駁色調。而那溫柔的神祕力量，似乎是音樂之神派來解救我的吧。
這大概也是三、四年後唯一可以對自己解釋的理由。
於是，條件一是先得整理房間；條件二是必須發生在夏末秋初的時候；條件三是必須正聽著大量的音樂；條件四則是必須擁有令人感到混亂的事物存在著。那麼在這個夜晚，這座CD櫃，這些爵士樂，這些已經踏在另一道時空中的爵士樂手，他們是怎麼了？難道他們也‧需‧要‧被‧解‧救？
但無論如何，整理房間的確是件相當令人迅速感到疲倦的工作。所謂的戰爭，忙碌著整理房間與聆聽爵士樂之間的拉扯。幾乎是在快要放棄的氣餒心態下，好幾次這樣子一個念頭「不如就好好坐下來聽聽音樂吧」，可總不能這麼乾脆的認輸呀。至少可以肯定的是，這類型的戰爭仍會繼續下去，在未來漫長的人生中。是必須得發生的戰爭，也是我所希望能夠順利發生的。
因為我還滿想看看那力量最接近於真實的姿態。
Maverick 2007/09/11 15:15
〈備註〉
專輯《Magical Mystery Tour》中的〈The Fool On The Hill〉；以及《Anthology 2》中〈The Fool On The Hill (Demo)〉、〈The Fool On The Hill (Take 4)〉，是我所聽過的三種版本。而惟獨只是〈The Fool On The Hill (Take 4)〉在那時候影響了我，似乎放‧了‧些‧什‧麼在我的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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