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什麼時候才會出海呢？」馮倚靠在窗邊抽著煙，眼神已受酒精的影響有些迷濛。
我們像往常一樣在她的房間裡頭喝著酒。我陷入柔軟的紅色沙發中，
一旁是發著有些昏暗黃光的立燈。牆上貼著幾張用拍利得的糊焦照片，多半是我們四處遊玩時拍的。那年夏天我們都失戀的海邊、
一時興起的廚藝對決、喝醉酒後的雨中狂歡等等之類的。在我的記憶中我們兩個單獨相處的時間特別多，但卻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指的當然是兩性之間那種潮濕氣
味的關係。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如此，雖然身旁的朋友們都覺得我和馮之間肯定有些什麼，但實際上卻是十分乾淨。就像青梅竹馬一樣，乾乾淨淨的青梅竹馬。從大學
時代認識後開始我和她都對蜚言流語無動於衷繼續保持我們專有的互動，並沒有一絲動搖。我們的世界和他人無關，那條清楚的界線一直存在。然而對他人說不停的
謠言冷處理，反而使之傳得更加離譜。人啊，在這種時刻什麼惡毒的、離譜的猜測都有。雖然不想理會但總很容易聽到那些難聽的話，於是只屬於我們兩人的世界更
加地被建立起來。
「我受不了那群婊子了。」她平常是不會用那種驚人的字眼，但在有人對她由暗轉明直接攻擊她的時候總算爆發。她迅速俐落地休了學、搬了家、換了手機號碼。與
幾乎所有認識的人斷絕聯絡，那些鄙視她、鄙視我們的人，甚至那些少數對她仍有好感的人。她認為那些有時會跳出來幫她說話的人只是基於同情，繼續在那樣的環
境中與那些人待下去是沒有意義的。我問過她那麼我對她的意義何在，她說和我待在一起的時間能最為放鬆自然，好像就算全身一件衣物都不穿赤裸裸地展露在我面
前卻一點都不會在意，但她強調並非男女關係那種。我同意。
然而她離開學校後，原本就已在人群邊緣的我們兩個就只剩下我一人。我原以為或許這樣人們便會停止，後來卻發現反而我成了獨立明顯的標靶。我更加被孤立了。
但或許這樣也好，可以省去許多無趣的交際聚會。從那時候開始我便常單獨泡在圖書館或是咖啡廳裡頭，盡情地看書以及寫些小東西。除了某些必須分組進行的作業
會與人有進一步交集之外，直到畢業幾乎都是一個人渡過。
馮在退學之後憑著她原本就有的美術天份接了些案子來做，而且挺幸運的是穩定長久的案子。日子過得去而且聽她說起來十分自由。除了她從學校消失之外其餘的都
沒什麼大變化，甚至她看起來還更開心了些。偶爾過於忙碌時我會被她叫去幫忙，主要是蒐集整理素材。剩下的她一個人便能獨攬大局。她曾問過我要不要幫我也介
紹一些案子來做。她讀過些我寫的東西，那時她說她看不太懂，但是能確實地感受到某些強烈的情緒因為那些文字而開始蔓延開來。她十分喜歡且覺得我可以朝這方
向試試看。但我回絕了，我知道我所寫的並不屬於大眾喜歡的類型，也不是具有商業性質的東西。我最討厭空洞的東西了。可是許多人們得靠著這些生活不是嗎？我
無法反駁她當時的問題，但我就是不喜歡。馮說我應當為了生活而做某種程度上的妥協，畢竟我以後肯定也得面對這樣的現實。那麼，那時候再說吧，我記得我是這
麼回答的。不過馮也說她並不會太過於擔心我以後到底能不能順利地找到一般的工作生活下去，說到底她知道我是那麼地討厭一切向錢看齊，只是那還是得有個底
限。面對殘酷現實低頭的底限。不過，我相信你沒問題的，你一定可以堅強地活下去，不管這個世界以後是如何。我想她比我還更加有信心，這或許也是我跟她會如
此親近的原因之一。
「這我也不清楚。我看妳比我更期待在海上航行的那一刻呢。」我走近馮接過她遞給我的煙。她轉過頭望向窗外的夜空。
「那裡應該可以看到布滿整片天空的星星吧。」
我想也是，如果遠離充滿喧囂城市的這座島嶼，離那發出的光遠遠地，甚至到目前為止只在書上見過的銀河都能看見吧。或許還能看見流星。有一晚我和她到擎天崗
上想要看流星雨，新聞播報說是非常大的流星雨，但我卻一顆都沒能看見。我想那是我離城市不夠遠的緣故，但馮卻看見了。她說反正對我來說也沒差，沒什麼欲望
的樣子一直在過平靜的生活也不會相信能對流星許願的說法吧。我的確是不相信，就算相信我也不知道在流星出現的那一剎那該許什麼願望。我只是想看些以往沒見
過的事情而已，我相信多體驗些總是能豐富我自己本身。雖然也無法說出實際上到底會影響到什麼，但我覺得那樣好像能拼湊出更完整的自己，而現在的我是缺了許
多塊的。
馮在窗邊的小棚架上放了幾盆小盆栽。她說那是她最近開始的嗜好，她想要開始種些花。咖啡色的容器裡頭目前我只能看見鬆軟的土，並沒有任何一點綠色的跡象。
她說她才開始沒多久。用手指挖開一個小小的洞，然後把買來的，像個沉睡中嬰孩的種子放入其中，接著每天澆水給他養分，只要過一陣子他便會甦醒過來。接著不
斷茁壯，長出有韌性的莖幹，發葉，長高，結出小小的花苞最後綻放。不過她沒告訴我她到底種了什麼花，她說那就當給我的驚喜好了。你會很樂意接受這種生活中
小情趣的。
「我只怕妳把他給種死了。」她小心翼翼地將我拿著煙的手移開，避免即將分離的煙灰掉落在準備迎接新生命的搖籃之中。她拿走煙，用雙唇輕輕地夾住，然後緩緩地吐出。
「才不會呢，他很堅強。他也會堅強地繼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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