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藍」導演陳培廣
問題一:我們為什麼要說謊?
我們都說過謊,而且絕對不止一次。說謊的原因林林總總,其實動機不外乎是為了保護,咳,自己或別人。但無論多麼圓滿的謊言,到頭來難免被拆穿的命運──說到底,謊言這東西終究不是個自然的產物,人類是不善與謊言為伍的。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謊言與秘密息息相關。
因為有了秘密,所以需要謊言,因為想去保護秘密,所以祇好製造謊言──非常完美的供需法則。也因此,每當一個謊言被揭穿的時候,一個秘密就水落石出了。
問題二:誰最會說謊?
其實這個問題就等于在問:誰最有可能擁有秘密?暗無天日的秘密,與生俱來的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性命攸關的秘密──他們被迫跟這個秘密鎮日為伍,耳鬢廝磨,甚至直到老死。他們被迫創造第二身份,不到生死關頭絕不輕言放棄,甚至誓死保護這個秘密。他們是誰?他們的秘密又是什麼?
前國安局副局長和台灣國防機密?他祇是一個人;污點證人和尹清楓的真正死因?他也祇是一個人;同性戀者和他們的同性戀身份?Bingo。恭喜你答對了。
同性戀者極有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大說謊家。他們為數眾多(相信我,絕對比你想像中的要多得多),念/怨力驚人,并且因為異性戀主流社會的箝制和壓迫,他們被迫比政治家更無情,比間諜更善變──雖然他們都一樣擅長說謊。
在同性戀文化里,說謊這件事已經儼然變成某種本質性的存在。為了保護自己不被壓迫或歧視,他們隨時隨地可以欺騙他們的家人、異性戀朋友、同學或同事,這當中還包括了為了圓謊而產生的異性配偶。而由于身份和關係不見容于主流社會價值觀,這種強烈的不安定感更強化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及時行樂心理,使得他們偶爾更不得不欺騙他們的同性戀朋友(為了鞏固自己與伴侶的關係)和同性配偶(為了朝不保夕的一夜情)。每一個同性戀者,都是渾然天成的大說謊家。
問題三:你會不會說謊?
通常你的回答應該是會。原因請見問題一。如果你的答案是不會,那你要不是個寂寞聖賢,要不就是在說謊──請跳至問題五。
問題四:如果你是異性戀,你需不需要因為自己的性取向說謊?
通常你的回答應該是不需要。如果你的答案是需要,麻煩你告訴我原因好嗎?因為這里面很可能就藏著一齣戲的基本元素。
問題五:為什麼同性戀者必須因為自己的性取向而說謊?
其實同性戀者也會因為很多其他的事情說謊的,動機通常跟異性戀者大同小異。但是今天的重點並不在于同性戀者和異性戀者「都」會說謊,而是在于:當異性戀者可以安然坦然到近乎不自覺自己的性取向的時候,為什麼同性戀者就必須因為自己的性取向而說謊?
當一個人必須因為自己與生俱來的性取向而說謊──就像一個人僅僅祇是因為他膚色的不同就飽受凌辱和傷害──這又是一件多麼荒謬與可悲的事實?
問題六:《狂藍》是一齣關于說謊的戲嗎?
其實原來《狂藍》(Wild Blue)的劇作家Joseph Pintauro本來是想說些別的事情的。說同性戀者的家庭關係,說父權的鬆動,說道德的顛覆……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不是在說「說謊」這件事。
然而,我卻在《狂藍》原本的部分文本里嗅到了關于說謊這件事的奇妙氣味,這些氣味逐漸發酵成上面這一連串亟欲發出的問題,流竄出沒在我的腦海里,到最后,這些問題無可避免的指向了最后的一個問題。
問題七:同性戀者什麼時候可以不再說謊?
我多麼希望《狂藍》里的這八段(其中包括我自己書寫的三個)同性戀故事,祇是時移事往的樣本傳奇,僅供后人憑弔當年的流風遺緒,欷噓感嘆一番,也就罷了──但很不幸的,它還是不得不變成今時今日發生在我們身邊的生活切片,血淋淋,活生生。而我心狂野,blue依舊。
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注定現在無解。
──轉載自舞台劇「狂藍」節目單
(本文已經作者授權同意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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