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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5-25 21:02:55| 人氣73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無差別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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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以軍 (原文)


無差別
代表著對每個人無從替代的唯一 獨特之存在
的否定
他將自己對面的這世界(或社會)
看成一個 "ABCDEFG甲乙丙丁" 全部無差的整體
這個整體灰撲撲 夢中景象在你的對面
這當然是一認識論的陷阱
事實上 我們也常掉進這陷阱
"中國人怎樣怎樣"
"現在年輕人怎樣怎樣"
"他們同性戀就是怎樣怎樣"
這個 "無差別"
也正在捷運無差別殺人後
變成我們百思不解 於是印象派的發現
這個社會正在建構的 規訓的
不正是一個無差別的幻覺?

1
說到滑手機
搭計程車的人一定都有同樣經驗
在駕駛座旁的後椅背的小電視螢幕
不論你車程長短
幾乎全是不同手機的廣告
輪番轟炸 三星 HTC Sony
那是一個美麗新世界
似乎不論你出身多貧困 無望的窮家庭
置身在多醜陋 破爛的場景
手中握著那神奇寶貝金屬盒
你就連結上一個光霧透亮 顏色鮮艷 型男美女 外國美麗海灘或城市
的國度
我很奇怪為何沒人指責這個

2
曾經在按摩店遇過一個年輕美眉
短裙 美麗的長腿
說起 她在台南唸國中時
是排球校隊
而且當時的身高是全隊最高
所以是殺球手
那時的教練
是我們那年代典型的威權 鐵血教父
拿著兩大簍球
隨意遠近亂拋
這些十二三歲的少女
便要不管多不可能都要飛撲救球
摔得全身是傷
沒救到一球要罰蛙跳場地一圈
這是典型我們那年代台灣各領域的某種執念
認為吃更多苦 才能先天不良但贏過人家
而那場地卻也沒有保護這些女孩的膝蓋
好了
之後她被直升排球重點高中
但突然發現
和各國中挑選進來的其他動輒170以上的排球選手中
身高變算矮的
於是她改練舉球員
那對她是極大挫折
但更慘的事
那時發現她的膝蓋整個壞了
醫生說 完全不能再打排球了
對她
從國一起 打排球就是她吃那麼多非人訓練的魂夢
突然不能打排球
她對上學也完全失去意義
後來就跟她媽鬧要休學(她是單親家庭)
休學後宅在家 整天打電動
到後來她媽受不了了
要她到台北自己養活自己
後來就來做這個按摩了
而那個鐵血教頭
在那樣不管她們未來的膝蓋的魔鬼亂扔球的訓練時
也沒讓她們知道
排球 根本不是我們國家的重點運動項目
即使妳那年紀是全國排球區運第一名
之後也什麼都不是
她做按摩
膝傷成為噩夢
像這樣站著按兩小時下來
那裏像火燒一樣
而且老闆要求她們要穿著高跟鞋
那根本是酷刑
(後來我請她換上紙拖鞋)

3
我認識一個年輕人
留學英國
研究喬哀斯
後來在中研院
我後來才知道 那也不是助理研究員
就是申請到一個像獎學金
進去短期待一年
非常優 靦腆沉默的傢伙
他找我 說想翻譯我的 <西夏旅館>
事實上
我沒有錢付給他
而且我知道 我這本書也不會有國外啥麼出版社會想翻譯
遂說好的 那我們把這事當一個夢吧
我現在也窘迫
將來有什麼一筆錢一定付你一點
我不懂翻譯
但之前有不同朋友說起
這書不要說字數 光語言要翻成英文
難度非常大
這個年輕人翻了兩段
咖啡屋跟我說起時兩眼發光
好像裡頭有引蒙古史講到黨項滅族經過那段
他特意用了(我不懂)古英文的文法
很難得的跟這樣一個我不知其背景脈絡的年輕人
聊 <哈札爾辭典> <紅色騎兵軍> 魯西迪或帕慕克
他全都讀過 心領神會和我聊

4
另一次遇到一按摩女孩
是花蓮來的
父母都在台北當工地工人
她國小五年級到國中二年級
是和唯一阿公住在山裡
每天自己走一小時半去上學
放學再走一小時半回那老屋
自己弄便當 簽聯絡簿 乖乖弄好功課
煮飯給自己和阿公
爸媽微薄寄來的錢有一搭沒一搭
約國一時
有天回家 發覺阿公死了
她先回頭再走一小時半
到學校跟老師說 老師再通知派出所和她父母
很怪的是
隨便辦完阿公葬禮
她父母只丟她一個在那山中祖屋
又回台北去了 (估計也養不起吧)
所以有兩年時光
她是自己每天這樣 煮飯 寫功課 走很遠的路去上學
到後來才到台北來
做這按摩的工作
我記得那時我覺得這故事像村上春樹小說一樣不可思議
那台北的 科幻感的 美少女短裙下像鹿一樣美麗的腿
是那幾年 每天這樣孤獨來回走幾小時山路 走出來的
這不是我那個年代的故事
不是黃春明 陳映真小說裡的故事
這個女孩現在也才二十多歲
也是鄭捷那樣的 "年輕人"

5
無差別的看待
疲憊的 鬼魂般 站在我們身邊的那許多人
你看到 "他們" 在滑手機
但所謂 "我們" 大人 在穿行過我們的年代
在掌控了現有的電視台 媒體的幾代人
又做了什麼?
那些節目 有比人人滑手機的科幻場面
較不傻B較不汗顏嗎?
捷運的空間
在電子屏幕反覆播放
好萊塢電影廣告 手機廣告 台北透過捷運"是一座切斷 蒙太奇的景點之城"
"台北好好玩" 那被時空跳躍而隱蔽的
各捷運站而炒高的房價 之間的社區 老社區
疲憊的老人 或縮擠在小小出租隔間的低薪年輕人
他們不再在這展覽櫥窗的"窗明几淨"的想像性視覺了
我們的 "大人"
動輒用 "輸給韓國了" 用 "城市開發的大願景"
或是 用票房 用這二十年來大批翻譯小說(而且後來大部分是爛書)衝排行榜
大學教授也全在做那不知那些豬頭發明的"評量"
一個血汗工廠 在最初戰略就壓低了所有工人薪資結構的梟雄
曾幾何時成了這件事喊話的英雄
我們 "大人" 是不是也像那個夢裡不知身是客的
把球亂拋 要那些少女不管人體極限去飛撲救球
的鐵血教練
他責罵她們 嚴懲她們
弄壞她們未來人生痛苦的膝蓋
卻也講不出 自己也只是這跨國資本大剝削遊戲
也無能 也無想像力掙脫那"要不輸給世界"的演劇
不可能允諾 保護年輕人的茫然者?

6
小說家哥們ㄘ君曾告訴我
他曾住在中和那轟隆轟隆巨大半空高架橋旁
那像出口加工區班
混亂 灰塵漫天 摩托車像蝗蟲挨擠著
一旁那怪異高矗入天的大樓群
其中一層分隔許多間小套房的其中一間租住
那個說不出的憂悒和孤獨
同層樓有一家
每次傳來打小孩的嚎哭 女人的尖叫
非常大聲
而且他們似乎把大門開著
那應藏進家中的暴力
好像強迫左鄰右舍像貼在耳邊接受
有一天實在受不了了
溫和的他
走到那家門前
輕輕敲門框
想禮貌說可否安靜一些
眼前見到是一個疲憊的母親
懷裡抱著一個嚎哭的嬰孩
地上爬著兩個也不過三四歲的小孩
那個 "家" 的全景攤在他面前 堆滿長物
就是和他租處一樣大小約六坪大的空間吧
他便黯然無言退回

7
我想說什麼?
我曾站在香港旺角地鐵出來的十字路口
被那不可思議的巨量的人們如潮浪沖著
突然暈眩而不知我原本要去哪
後來我也在南勢角捷運出口
某個時間
感受到 "自己和那洶湧 灰色人群無差別" 的某一瞬
蒸發幻覺
那都是我成長年代不曾經歷過的空間的迷失
我們當然恐懼被莫名角落冒出的暴力襲擊
但是否我們也能沉靜 不被那恐懼吞噬
不要掉進那 因為這被建構的世界 往 "無差別" 運送而去的陷阱
而真的也被暗示
一個安全被威脅的 "我們" "
或是 "偵蒐" 可能下一個無從群體分別出的 "瘋狂殺人魔"
上面說的這些年輕人
是和我們一起疲憊 夢遊般坐在某一捷運車廂
輕輕搖晃的 人啊人
我們可以做得更多
(向那幾個去捷運站發起 "給陌生人擁抱" 的女孩致意)
而我們也一直在做很多細微但美麗的事
很多可以去做的事
比在捷運站派駐帶槍警察
要有意義多了
失眠夜我可能會寫這樣的短印象一百則
也說不完
而他們對我而言
最珍貴的價值
就在細碎光影的 "差別"

8
我還認識一個年輕人
那一年我在那所大學當駐校作家
他是少數每堂必來
聽課兩眼專注 發光的
每次他陪我走過校園 到校門外
我抽著菸 聽他說他讀
杜斯妥也夫斯基 卡夫卡 大江的心得
像講自己的祖父一樣充滿感情
老實說我覺得他是宅男
他唸的科系 可能畢業即失業
家境好像也並不好
但他還是帶著對那些大小說
純淨的熱愛
他讓我想起最年輕時的自己
但我不知年輕時的我
處在他的時代
還能堅持 或幸運的 在不斷犯錯中
還能走我最愛的小說創作這條路嗎?
後來我聽說他生了一場頗嚴重的 跟脊椎有關的大病

台長: 何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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