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境 情人握著去年的一束塑膠花悵惘若失 無法體會愛情更迭的隱喻 他不明白時間 以及為什麼宏偉的超級市場 總要擺賣各種花卉的種子 或許會有更晦澀的原因 還有塑膠花盆顆粒化學肥料和園藝手冊 除了不販售潮濕的泥土之外 有一枚陽光在門牆的外面緩行而過 圖∕文：龔萬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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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徘徊在那堆凌亂的磚塊之中，踩過碎裂的瓦礫和輕揚紛飛的石灰粉末，發現那座噴水池依舊孤獨地在殘垣裡表演著各種噴灑花式。你看見有一張小小的淡黃色留言紙用石子壓在步道那兒，紙角猶自在微風中擺晃。你走近了，才讀到上面有一行熟悉的鉛筆字跡：「等你沒來，我先走囉。」你把字條仔細地折起來塞進口袋裡，回過頭卻不知道應該繼續往哪裡去了。你抱著膝坐在一塊斷裂的大石上望向對街行色匆匆的路人。就在每一個大聲喊停的時刻裡，你總是執意地想要回到這裡找尋一些什麼。然而總是這樣，你記錯了約好的地點，在相隔其實只有半條街的長度這樣的距離，你和他各自在樓層的另一邊踱著腳步頻頻數算時光，想像著對方因為被堵塞在車陣裡而生氣的模樣，或者只是因為鬧鐘又沒電池了結果一直睡到了中午才醒來，在刷牙的時候猛然想起了約定，這才匆匆搭了衣就衝出門的情景。

每次都是在漫長漫長的等待裡，疲累得任由四周濃稠起來的空氣包裹著自己不想掙開，然後在愈加模糊的情境中沉沉睡著。

像坐在一座鞦韆上，你在夢中輕晃，安全而舒服地任憑背後的一雙手緩緩推去。彷彿真的還聽到鞦韆承軸和鐵鏈來回摩擦的依噢聲呢你說。好像回到了某一段塵封許久的童年時光，你愜意地閉上了雙眼，感覺著微風撩過你的鬢髮，還有碎花裙角在小腿肚上跳著舞的那種溫柔。你任意地想像著四周的景象隨著思緒慢速變換。你在夢中輕晃，卻漸漸地感覺到搖晃的擺度越來越小，最終一切都停止了。你睜開眼回過頭，才知道原來剛才站在背後輕推著你的人已經離開。總是在相同的那一刻，你就醒了過來，發現自己依然躺在房間的床上，臉頰卻有一道未乾的淚痕正在映照著清晨的微光。

其實就只是把樓層的右邊記成了樓層的左邊這樣的錯誤而已嘛。你微笑著向我敘述這樣一個其實有點傷感的故事。你們始終都沒有再相遇。每次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公車誤點抄錯時間手錶壞掉甚至只是因為被人攔下來填寫問卷結果就錯過了……有時甚至很認真地想過，那些一再重現的，近乎荒謬的理由背後，會不會只是因為自己在心底某一處荒蕪的角落虛構了一個無法相遇的角色呢。你笑著說。像永遠有一個惡作劇的拍攝者，每次在你仔細地擺好姿勢調整了嘴角牽起的笑容之後，整框景像卻因為捧著鏡頭的手故意地顫動了一下而晃得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是那樣搖晃不已的記憶啊。例如有一段日子裡，你每天傍晚都必須乘搭74號公車從學校回來。你總是挑了那個靠窗的位子，想像著鱷魚手記裡發生在這輛公車上的那些場景和他們憂患的眼神。你托著頭望向窗外的車燈和街道的霓虹因為車身的搖晃而形成了奇異炫目的流光線條；或者是那樣細雨飄搖的情景，彷彿仍有零落的雨珠停留在你的髮梢上。你忘了帶傘，而他的傘總是太小。最後你說算了你還是用跑的吧。那天你自己一個人像逃亡似的奔跑著。一路上晃得很厲害幾乎讓你暈眩的潮濕風景迅速倒退，就那樣跑了一個世紀，雨都沒停……

我們坐在樓層前面靜默不語。空氣中一陣一陣飄過從噴水池被風吹來的水霧。我們的周圍盡是在公園裡乘涼的人群。然而就像其他一晃而過的模糊面孔，一如候車亭裡坐在你旁邊的陌生人，在彼此對望的那刻他們微笑著向你點了一下頭，然後呢他們站起來與你錯肩而過就不再擁有延續的故事了。只剩下你獨自坐在那裡，焦急地想要記錄這個情景所連接著的一些什麼：童年時光的一張稚氣臉孔、一截愛情的斷肢、一抹淡藍的眼影、某人的電話號碼、夢境醒來的殘影、一條蔓藤爬行的巷子……然而迷濛的流光早從已你那本依舊空白無字的筆記簿子上漫行而逝。你執迷昨天如一枚保存至今的留言字條，像有了生命那樣在手心裡緩緩張開。

（原來是這樣寂寞地相愛著。）

你清楚地記得那一天他就這樣輕靠在你的肩上輕輕睡去。天亮時你被掃地的工人搖醒，你揉著迷茫的雙眼，卻自此再也找不到他。僅留下了一些細微的證據，例如擱淺在你卡其外套上的一枚髮絲和口袋裡皺掉的字條。你站在噴水池前面，恍惚地聽見有輕柔的樂聲響起，竟是那首falling at your feet，而四周輕晃，背景的樓層和牆垣在你身後無聲地潰決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