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答psychi的問題:我目前並不知道醫院有沒有護士會上來看這個BBS,她們
也許上的是另一個吧.
不過所謂第幾類的人,其實我又想到另外一個病人,最近整理辦公桌上的雜物,發現一個病人當年住院給我的稿子,他大概覺得我孺子可教,所以就把他寫的抒情散文給我看.
這是一個中年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病人,原本是某國營企業的工程師,發病之後,他一方面上班,一方面則是在妄想世界裡從事美蘇間諜戰的情報工作.發病這二十年來,他的妻子受不了他的症狀下堂求去,他的工作也在上級發現病情之後,指派另一位同事協助處理,不管怎麼說,他終於熬到退休年限,得以抱著退休金休息去了.不過由於不肯服藥,他的症狀一直好不了,終於在某天開始覺得爸爸的面容改變了,這使他懷疑起是不是自己多年來從事的情報工作被發現,因此敵人派了個像爸爸的人來監視他,他那天下午覺得房間裡的空氣味道也變得不同,"毒氣!"他心想,於是連忙把這個像爸爸的人拉著往外跑.他父親覺得莫名其妙,兩個人就吵起來,家裡人早已經為他的症狀煩惱許久,於是乾脆送醫治療,接下來就是轉送慢性病房,來到我的管轄.
其實個案在治療後已經沒有知覺方面的幻覺,不過對於情報戰或是外太空的威脅依然堅信,儘管如此,我們都可以接受這部分的事情不需要爭辯,反正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有沒有情報戰都無妨.重點在於出院,他一直覺得家人不肯讓他出院是因為他名下有著一筆不小的財產,想要侵占這筆錢.這倒也不是不可能,不過家人對於他服藥遵從性的憂慮也不是無的放矢.過去他因為這個原因,的確已經多次入院了.
住院中跟他會談的情形於是很有趣,起初的階段我們談的是症狀,出院等等,接下來談的是他對於文學的喜愛,還有對於某個目前小有名氣的女作家的愛戀(他會眨眨眼跟我說,其實那女作家是愛他的,因為字裡行間都有愛意顯露),不過剛好他說的這個女作家我是知道的,她的文章其實倒沒有甚麼"愛意",不過這些談話讓我們建立起某些關係,我也鼓勵他好好寫些東西,非正式的寫作治療也許會對他有幫助,結果是我現在手上一大疊的感傷散文.敘述中他提到父親與他的關係,我聯想到早期對於妄想病人潛藏的homosexualwish所做的精神分析式解釋,然而回到here and now,我需要讓他重新接觸家人,讓別人也有信心.至於他是不是在psychical reality中幻想與父親有怎樣的性關聯,這不是我的重點.
我盡量爭取他可以外宿的機會,同時又要安撫他急著想要出院的慾望,這種兩面(病人與家屬)處理的狀態往往讓我成為眾矢之的,家人抱怨我將病人急著往外推,病人覺得我還不夠努力.不過,他住院中還可以藉由電話聯絡,買賣外匯每個月賺進五萬十萬的,我實在也不認為他應該一直留在這邊,他需要的是出院,規律服藥就可以了.
結果是出乎意料的,某一次外宿回來,他說他結婚了!Oh, my God!發生了甚麼事?
我先確定他不是妄想發作,接著請他的新婚"妻子"前來,確定不是他為了出院找一個人串通來騙我,結果他太太不僅show出了結婚證明,而且對他妄想的部分也知之甚詳,然而,她的確要嫁給他.家屬對於這個個案木已成舟的婚姻也感到很訝異,不過大夥兒會面之後,家人倒是對這個新媳婦很滿意,也覺得或許這是最好的辦法:找個願意的女人照顧他.
目前這個病人靠著他出租別墅的收入過著輕鬆的生活,每個月固定在台北的醫院拿著出院時吃的藥物,沒有副作用,偶而打個電話給我,請我有機會去台北找他吃飯.他住院時間總共超過一年,不過是這樣的結果我還是很驚訝,想想這世界真是有趣.不管怎麼說,還是很高興他能夠這麼過日子.有時候還會遇見他介紹其他病人來住院,這時候就不免想起這整件事.
對於即將進入精神科的人們,我只能說,好好地陪著他們走下去,用你可能的方式豐富他們的生活,人間奇妙之處自會為你展開.當精神科醫師還真是會上癮的工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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