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以色列「迦薩撤離計畫」談起
文／林東璟
◎誰的以色列？
正當美國國務卿鮑威爾在北京發表「台灣不享有主權」言論之際，以色列國會以67票贊成、45票反對、7票棄權的比數通過內閣所提的「迦薩撤離計畫」（Gaza withdrawal plan），從以色列建國以來歷史縱深來檢視，主導此案的總理夏隆可謂贏得了歷史性的勝利，計畫本身對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之間的關係也具有劃時代的突破性意義。
「迦薩撤離計畫」由以色列內閣於今年六月六日提出，此計畫完全是以色列單邊的決策，事先並未與巴勒斯坦當局協商，以色列國會於今年十月二十六日晚間表決通過，美國政府隨即表達歡迎之意，認為此舉將讓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之間的互動回到「中東和平路徑圖」的軌道上，並且是一個有助於改善雙邊關係的真切機會。聯合國秘書長安南則透過發言人表示，以色列的撤離之舉將有助於建立一個享有主權、民主的巴勒斯坦國，以巴雙方一邊一國，和平共處。
該計畫賦予政府合法的權力去移除以色列屯墾民（settler）位於迦薩走廊的財產，屯墾民於今年六月六日以前所持有的財產將可獲得政府的補償，此外，以暴力方式抵抗此一程序民眾，將可處三年有期徒刑。此一計畫訂於明年四月或五月開始，在十二週之內逐步撤出八千多位居住在迦薩走廊的以色列屯墾民眾（不包括西岸，西岸的屯墾民高達二十三萬人），同時撤出以色列軍隊，在此之後，以色列軍方仍將負擔邊界以迦薩機場和港口的安全任務；一般認為，若要維持迦薩地區長治久安，必須仰賴巴勒斯坦人建立起法律規範和維護秩序的公權力。
中東研究學者Asher Susser指出，「迦薩撤離計畫」的所牽涉的不只是加薩走廊本身，對以色列而言，這個撤離的舉動更突顯出以色列本身的定位問題，以色列人如何定義自己？以色列是一個世俗的民族國家？或是個由猶太教律法所統治的國度？這個問題的釐清牽涉到以色列國疆域的界定，是那個由上帝所應允的「流著奶與蜜之地」，還是世俗的更由政治經濟軍事力量所切割出來的國土疆界？
而以色列的國民並非盡是猶太人，不少阿拉伯裔的以色列人亦享有完整的公民權，這次投下棄權票的七位國會議員即是阿拉伯裔議員，顯示出以色列阿拉伯裔公民的複雜心情。
◎夏隆，你變了？！
就在以色列國會針對迦薩撤離計畫進行表決的當天，縱然有上千名屯墾民前往國會示威抗議，且夏隆史無前例地由十六位安全人員保護進入國會議場，但根據以色列發行量最大的日報Yediot Aharonot所做的民調顯示，有65%以色列民眾支持該計畫，26%反對，可見得多數民意對迦薩撤離行動的支持。
不過，在更早之前，屯墾民曾於今年七月二十六日舉行「希望」手牽手活動，反對政府的迦薩撤離計畫，據估計，約有十三萬人走上街頭手牽手形成人鍊（human chain），從加薩走廊一路牽到西牆，這是世界政治史上第三大的人鍊，僅次於東歐和台灣所舉辦過的手牽手活動。
一個人很少改變自己根深柢固的信念，但是卻經常重新評估採取下一步行動所會面臨的風險，被外界視為是「好戰份子」的夏隆，為什麼會採取比勞工黨更加「鴿派」的政策呢？
反對黨勞工黨原本向來主張迦薩走廊部分區域的撤離計畫，沒想到夏隆提出的竟是一個全面性撤出迦薩的方案；夏隆此舉可謂贏得了外交上的勝利，讓國際社會相信他是一個可信賴的政治領導人，但是他卻輸了自己的政黨內部支持度。
怎麼說呢？夏隆的撤離計畫並未完全受到黨內同志的支持，有十五位執政黨利庫黨（Likud Party）黨籍國會議員曾參與七月的手牽手活動，他們除了反對「迦薩撤離計畫」外，同時也反對總理夏隆邀請勞工黨入閣，當面臨黨內同志的強烈挑戰時，夏隆意欲拉攏左翼勢力和中間的Shinui黨入閣，以組成一個排除極端正統派政黨，完全由世俗派掌權的大聯合內閣；如果不這麼做，夏隆可能會提前解散國會，大家一起重新改選。。
以往外界對夏隆的印象是「好戰份子」，是以色列的鷹派，但是從「迦薩撤離計畫」所引起的爭議來看，以色列內部有一股比夏隆更危機進的右翼勢力，包括宗教政黨和其他右翼政黨，他們堅信以色列的領土是上帝的應許之地，神聖而不可分割，且撤出加薩走廊並不會帶來和平；更現實的難題是，已經在迦薩走廊「安居樂業」的以色列屯墾民，一旦被政府強制撤出「家園」，該如何維繫既有的經濟與社會網絡？該如何維持原本的生活水平？
「夏隆不是在表演，他把焦點集中在能真正為猶太人帶來利益，並希望讓猶太人活在一個民主的、猶太式的家園。」當利庫黨黨內同志批評夏隆太過軟弱，以及撤離計畫是夏隆為了討好國際社會所做的「表演政治」時，總理辦公室的官員為此所做的回應。
所以，夏隆是鷹派嗎？
◎以巴和平邁向新階段？
現任財政部長，同時也是前總理的那坦雅胡（Benjamin Netanyahu）與夏隆同為利庫黨，那坦雅胡反對迦薩撤離計畫，並聯合其他三位部長要求夏隆在十四天內舉行公民投票複決此議題，但此提議已遭夏隆拒絕，他認為公民投票將導致社會分裂與暴力，甚至引發內戰。
從民調數字來看，就算舉辦公投，支持迦薩撤離計畫者應該仍佔多數，但由於夏隆已經贏得國會的支持，實無必要再舉行公投；一旦將此案付諸公投，不但會拖延迦薩撤離計畫的實施時間，同時，權衡政治局勢的演變和預期，一旦交付公投，政壇的焦點與發球權將集中在那坦雅胡身上，夏隆不可能為黨內競爭者打造舞台。
其實，公民投票除了是直接民主的展現、議決分歧社會重大議題的功能之外，從以色列的例子來看，舉不舉辦公民投票，其實都在政治人物的理性計算之中；有些公投不用舉行，也早已知道投票結果，有些公投就算沒有明確的結果，政治人物早已下定決心執行某些政策。
從目前的情勢看來，以色列單方面提出迦薩撤離計畫之後，只要行政部門能確實執行、軍方願意配合，則至少在現階段夏隆已經展現了某種程度的善意，回到美國所寄望的「中東和平路徑圖」之上。雖然巴勒斯坦方面懷疑，以色列所做的讓步就只有如此了，夏隆將會放掉迦薩走廊，但緊緊抓住約旦河西岸的屯墾區，並且在耶路撒冷的定位問題上採取強硬不妥協的立場。
「中東和平路徑圖」是由美國、歐盟、聯合國和俄羅斯共同介入協商，分為三個階段進行，首先，凍結所有以色列在巴勒斯坦的屯墾活動，而巴勒斯坦當局應建立民主的機制與政府；其次，當巴勒斯坦能夠有效對抗恐怖活動時，召開國際會議畫出巴勒斯坦國的暫時疆界；最後，在國際會議中達成難民處置協議、邊界的確定以及耶路撒冷的定位和歸屬。
然而，強權的讓步，似乎尚未完全獲得弱勢者的信任。就在以色列國會通過迦薩撤離計畫後不到一週的時間內，阿拉法特飛往法國就醫，接著，一名十六歲的巴勒斯坦青年在以色列首府特拉維夫附近的市場中引爆身上的炸彈，造成三名以色列人死亡、三十二人受傷，這是近幾年來最年輕巴勒斯坦自殺炸彈客。
十一月初，美國總統布希確定連任成功，而阿拉法特在法國傳出病危的消息，中東的情勢會有怎樣的變化，仍然值得觀察。就目前而言，我們可以看到，以巴雙方內部都有比鷹派更激進的勢力在牽動著雙方的互動，夏隆從不是鴿派，如今卻不為自己黨內強硬派同志所信任；阿拉法特曾領導巴勒斯坦人對抗以色列，到了晚年卻無力掌控自治政府內部的貪污腐化，也無能節制激進團體對以色列的自殺式攻擊。
唯一比較能確定的是：世局中的政治人物都有變化的可能性。美國人民透過選票表達對布希政府的支持，他們期盼布希能保護自己的家園，就算派兵前往其他國家殲滅「邪惡軸心」也沒關係。而夏隆正開始對巴勒斯坦釋出善意，就算得罪國內正統猶太教派信徒，甚至流失屯墾區居民的選票亦在所不惜。而如果阿拉法特的病情持續惡化，巴勒斯坦當局能否自主建立起法治規範和制度，政府領導人有效約束激進勢力的自殺式攻擊，打造出一個享有完全主權的國家（統治效力對外獨立、對內最高）與以色列一邊一國、和平共處，將是國際社會在後阿拉法特時代所必須面臨的課題。
◎延伸網頁
中東和平路徑圖
http://www.globalpolicy.org/security/issues/israel-palestine/peace/roadindex.htm
薩依德，〈通往何方的路徑圖？〉，2003/6/3
http://www.lrb.co.uk/v25/n12/said01_.html
2004/1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