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是誰”看李安導演的少年PI
很久很久以前，當人們經歷千辛萬苦的奮鬥，終於可以站在這片陽光普照的大地，宣稱自己是萬物之靈之際，也有人在浩瀚夜空、燦爛繁星下讚嘆造物的偉大及神秘，亦有人感觸存在的渺小及生命的短暫。 在各色各樣的思惟當中，有一群困惑者，在思考人類本身有沒有存在的理由及意義。如果有，那是什麼？如果沒有，那人類的未來是何去何從？
在個體而言，精神是什麼？肉體是什麼？精神裡的善、惡是什麼？善的是我、還是惡的是我？精神與肉體的關係，是精神服務肉體，還是肉體服務精神？它們是一體的，還是分離的？困惑者後來變成尋者，去尋求這些答案。部分尋者後來成為智者，創造無數的神話故事，孕育各種不同的宗教。不同時代以不同面相出現，如聖人、先知、救世主、哲學家等等，以各式各樣的神話、宗教、哲學來傳達經驗及訊息。
李安導演的少年PI，我覺得是一部現代神話，神話本身就是虛構的，所以去判別真偽是無謂的，去感受故事所希望傳達的訊息才是應該受關注的。少年PI就是帶領我們再走一次古往今來尋者走過的部份足跡的神話。
電影一開始以輕鬆的氣氛進入。PI的名字是取自一個清澈無比的法國游泳池“Piscine Molitor”，但諷刺的是當唸成英文時，便變成“pissing”小便的意思。苦惱的一年級生終於在二年級的時候，以“π”這個無限深遠、讓人肅然起敬的符號，打破僵局。這一段我不覺得有隱喻在內，如果有的話，可能是說明名字只是人們所用的工具，它本身是不代表有什麼真實意義的，更與這個內在的我是無關的。
宗教－包容、慈悲、道路、光明、生命、真、善、美‥‥，再加上與宗教接近是有序社會所容許，甚至是嘉許的。這對初心的尋覓者無疑是一個很好的出發點。PI也不例外，從母親那裡生根的信仰－包容多神的印度教，使他也包容了基督教（從他感謝畁濕奴為他介紹了耶穌可得知）。但包容並不等如認同、接受，文中“It does`nt make sense”（譯：完全不合理呀），就強烈質疑基督教的部分教義。但他後來還是選擇了基督教裡“愛”這個部份。為什麼？因為這是雙方共通、相應的點。就如同後來倒敘的時候，PI說他的心像一個房子，有很多的房間，可以容納很多東西，每一層都有監視器，房子裡不妨藏有很多東西，但要經過實證才知道東西有沒有用或價值。當發現有用或可行時，信心自然而起。所以PI的宗教觀是－包容、但要通過實證才是真的信仰。
好了，經過了宗教的洗禮之後，尋覓之旅就此結束了嗎？
沒有！他要去餵老虎、接近老虎。老虎代表什麼？很難說…從表面來看，通常是負面的、非理性的、失序的、原始野蠻的、黑暗的。其實總括就是當時社會的禁忌，及人們不期待發生、不能控制的事情，就那麼簡單。
父親的出現及阻止，讓PI從此停止了一切快樂的悠遊。父親代表什麼？社會父權主義、家庭父權主義、宗教父權主義。父權主義之下是一元、教條、無妥協、絕對的服從，聽我的話就有糖吃，叫你不要碰就不要碰，想都不能想。自此PI的人生變得枯燥無味。在這段不安的成長過程中，他一直努力去尋找、重燃生命的光輝。一直到……對，就是異性。異性在某種狀況下，有著救贖的意義。大家都了解，不再多說。
船難－
人生在自我、人我、物我相互關係中發生極大衝突的狀態。
失序：
從PI極憤怒的眼神爆出老虎撲咬了鬣狗的畫面，這代表非理性的出現。
分離－
一部份早期探索自我的人們，會把這個不受理性支配、失序的自我，歸類到不是自我的一部分。這時對老虎一無所知的PI，自然與老虎的關係是不相識的、陌生的、分離的。老虎佔據了救生艇（身體），不知所措的PI被放逐到救生筏（理性的精神庇護所）。
天使與魔鬼，外來的救贖－
部份的宗教及傳統信仰會把失序的行為歸咎到魔鬼或著魔的身上。解救的方法可以從某些宗教儀式或聖物予以驅除。這時的PI對老虎也是這種認知，自然他解決現狀的方法也是外尋的。於是他寫了瓶中信向外界求援之後，便開始參考救生手冊，有了些心得後就敲鑼打鼓的搖船、上船撒尿。哈！不管用，好像不是那回事，忘了吧。^^
誠實、承認－
想要解決自我的問題，最後還得誠實面對。瞭解這只是一個自我的內部衝突，並不是什麼魔鬼的蠱惑。（人的內心是兩個死對頭的自我交戰地，一個是真實的自我，一個是理想的自我。）這時的PI正處於這種狀況。顯然他不喜歡這隻一天吃了五公斤肉的老虎（被慾望支配的真實自我），但也不得不承認牠就是自己的一部分，從為了牠殺魚後的懺悔可得知。懺悔－是誠實、承認的意思。
分歧的擴大－
有一些宗教信仰把身體與非理性的這個組合視為洪水猛獸，與追求真理的理性是背道而馳的。尋道者應遠離身體慾望，全心致力於心靈建設的一面。由於這份過度的專注、執著，很多時候與人世間的事物顯得格格不入，存在一個分離的狀態之下。這個一心建造一個所謂能接近真理的高塔、這個一面倒的思惟，有時候反而造成更多自我、人我、物我間不必要的煩惱和衝突。
從布楊描寫的，或許可以得到一些感受－『我的平靜在一天之內會來來去去許多次，現在覺得安適，馬上又覺得痛苦；現在感到平安，但還沒有走一小段路，馬上又覺得心中充滿恐懼和罪惡感。』
PI把所有食糧放在救生筏上，最後付之一炬，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的結論是－真蠢！
某改變的時候－
要解決這個因分歧而產生煩惱的問題，有時候可以從心態的轉變出發。從自我、人我、物我的相互關係中找出一個平衡點，從以前的對立轉變成和諧、排斥轉變成合一。
PI也為著要經常往返救生艇與救生筏之間而煩惱，覺得是需要有某些作為的時候了。上了救生艇後，當救生艇載滿了飛魚時，PI可能感覺到救生艇（身體）的立場是中立的，是公平的對待他（理性的我）及老虎（非理性的我）。又當他與老虎爭鮪魚的時候，他也可能感覺到面對飢餓時，他（理性的我）及老虎（非理性的我）都不能置身事外的、是一致的。
掌控－
雖然了解非理性是自我的一部份，也是不可分割的一部份。但基於分別的心態，人們還是希望一切都在理性的掌控之下，其中當然包括了這個非理性的自我。
此時，PI與老虎的關係是起了變化的。可能雙方的距離是拉近的，但由於經驗、好壞的觀感還存在記憶裡，所以他選擇了訓練一隻聽話的老虎。
人在自我、人我、物我得到某種程度的認知與和諧後，歡喜之心就會自然生出，PI也不例外。他覺得那段時而與老虎共處在救生艇上、時而獨自在救生筏休憩的日子是最快樂的。
唯一、狂熱－
當人們把自己的身心完全投入在唯一的事物上，如宗教、主義、信仰、情愛的時候，這種精神的唯一、狂熱，在專橫而富攻擊性的人身上，造就了不少的宗教戰爭、主義、信仰排除異己的例子。對較溫和性格的人來說，這個狹隘的心靈只能容納一種情感，不顧一切人間實際事物之利害衝突。
在心靈上是一個忘我、入神、幻覺的狀態，在生命的現實面是一個失能的狀態，最後能奉獻的，可能也只有自己的生命了。
郵輪的經過又激起PI獲救的心，這個極端期待救贖的心，在孤獨的漂流到了身心的極限的時候便會產生幻覺。烏雲中的一片曙光，讓PI感覺神靈的降臨及神蹟的出現。除了自己無法自已的感動外，同時也盡自己一切的力量讓老虎也能見證這感動的一刻。但結果是救生筏（理性平台）的失去，及瀕臨死亡的PI和老虎。
食人島－
與異性的互動，的確帶來不少生命的悸動、光明的憧憬。但沉溺及依賴其中，不過只為這茫茫人海中多添一隻迷途羔羊而已。
這個有著異性形象的島，對PI來說有著類似的特質。白天（正面的）提供生命的無限需要；晚上（反面的）吞噬流連忘返的靈魂。
上岸、哭－
PI漂流的終止－上岸，我個人認為並不是代表尋者身體或靈魂的救贖。只是代表PI的重回有序世界，重點應該放在上岸後PI的哭…
PI的哭可能有兩個層次。第一個是失落，第二個是從某種感受得到喜悅的感動。
失落的哭－“老虎的行事總是比我先走一步”、“沒有好好說再見”、“頭也不回走進森林裡”、“讓我心碎”。PI看著這隻來去自如的老虎，從來不需要做任何的交代，說來就來，說去就去，與這個凡事瞻前顧後的我，雖是同一出處，但好像主宰牠的道或牠遵行的道（真理、上帝）與我大相逕庭。在這個問題還未有交待清楚之前，牠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種失落的感覺是用悲傷也不足以形容的。
（片中曾經出現好幾次“沒有好好的說再見”這句話。“好好的說再見”就是代表對某人、事、物的問題清楚了解，能夠對自己或對別人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哭：喜悅的感動－
對問題的了解、明澈當然是欣悅的。現在雖然不能了解問題或真理的真相，但經過否定之前所謂的了解，而得到現在的不了解，何嘗不是了解的一部份呢？所以這個不了解是讓人喜悅的，是另外一個境界的開始，也為尋者帶來光明、希望、向前邁進的力量。
我雖然不知道真理或上帝是什麼，但我接近它了。
片子到這裡其實想傳達的訊息也差不多結束了，第一個故事是真的或第二個故事是真的，應該…李安導演不會希望我們花時間去探討。
科學家不管從數學、物理學、天文學、量子力學、相對論等等作為出發點，無非都期待一個最後能統合物理世界現狀的運作公式。也就是一個能解釋所有物理現象的公式。這個公式就是科學家心中物質世界的真理。
宗教學家、哲學家、思想家也是在追求一個能夠解釋所有人類心靈現象的統一公式，這公式－或叫真理，或叫上帝。與明明白白攤在陽光下的科學比較，宗教難免會被認為是黑暗的。加上百年來科學的一日千里，把宗教哲學遠遠的拋在後面 , 不難體會上帝已死，哲學已遠離之感。近代人類解決身心的問題及煩惱，都習慣以不同層面或面相的物質滿足作為解決方法。這種物質救贖的體認在人類尋找自我、人我、物我的心靈層面上是進步，還是退步？如果這個以物質為主流成為往後世界人生存在意義的決定性主流時，那時的世界又會是－是怎樣的世界呢？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
最後謝謝李安導演。
p.s.又是一個“我”見，看看就可以。^^ ~台北市耳鼻喉科江醫師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