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多美好的「剛好」。
在籌組創作坊團隊以來,心情終於輕鬆時,高中同學廖敏琦透過網路找到我的電話。
從2005年開始,創作坊從「個人工作室」轉型為「專業團隊」。我想像自己,扛起一片夢想的天空,庇護我的團隊,沒有方法,只有「纏綿悱惻」。我愛大家,希望大家用同樣的愛去愛我們的孩子;有任何疏失發生,沒有罰則,只有心痛心惜,希望大家「多用一點心!」
直到2009底,開了個「轉型會議」,嚴肅宣告:「創作坊不是『家』,不容許縱恣任性,我們提供的是專業的溫暖和陪伴,要學會為自己設定負責任的『安全閥』。」
這些非常基本的「專業里程」,我居然花了五年才走到這裡。
現在想起來,過去那幾千個日子,當然不太能算是「喜劇」,不過想起來很好笑。經歷迭經波折的創作坊,慢慢靠近「我想要的那個樣子」。
經過2010年的調整,到了2011年,慢慢變輕鬆了,常指著「黃秋芳創作坊」的看板,期待團隊:「沒有黃秋芳,也必須把創作坊的精神延續下去。」
暑假前,因為新生文藝營延期,和計畫中的大陸講學衝突後,這個蛻變後的獨立團隊,調整課程,遞補了我的缺隙,成功地執行一場「沒有黃秋芳的創作坊營隊」。
這真是我的驕傲!終於,我覺得緊繃的情緒,慢慢鬆下來。
近三十年未見,敏琦到創作坊來,從早到晚都湊在一起,還是這麼親近。
回家前,敏琦在我們家門口摔了一跤,道義上,確實要先安慰她的,不過,常常在別人面前摔跤的我,第一次,看到別人在我面前摔跤,居然大笑起來。
原來,我們都長大了,所以看別人摔跤才會這麼好笑~~
圍在小圓桌,和團隊分享敏琦這「驚天一摔」,大家紛紛回想起我那種種「可歌可泣」的跌倒史,依雯說:「老師可以寫一篇〈人體極限運動:跌倒〉」
「以前我寫的那篇〈你所不知道的黃秋芳〉,有跌倒簡史,可以給你用,不要忘記加進這一段!」廠長有聲有色地加了段撞牆故事,跳進我們的「文藝沙龍」。我想了想,慎重思考,區別差異,終於做了結論:「這一段不行,應該另存新檔,再寫一篇〈人體極限運動之二:撞到〉」
大家又熱情地回想起不同的「撞到史」,對照跌倒、撞到、被撞的各種原因,分門別類,探究各自迥異的「空間感」、「距離感」和「平衡感」。
敏琦應該想不到,她這一撞,在一個文學團隊裡,撞出這麼多漣漪吧?
回家後,想要從夢工廠廠長完成於1997年的〈你所不知道的黃秋芳〉一文裡,刪節「跌倒選本」,讀著讀著,竟讀到哈哈大笑。
這篇小傳,凝結著很多青春時荒唐的記憶。記得,2000年,《陽光山林社區月刊》轉載這篇社區人物故事,瓊和大家一起拿到書,當每個人都笑到前俯後仰時,對她的一本正經非常驚詫,瓊倒是解說得自有見識:「這又不是笑話,這是歷史。讀歷史,是很嚴肅的。」
回想起這些畫面、這些永遠新鮮著的對話,彷彿青春迎面撲來。
就一起讀全文吧!做為〈人體極限運動〉之一之二跌倒、撞到的預告片。
☆☆☆☆☆這就是〈你所不知道的黃秋芳〉☆☆☆☆☆
1. 開場白
和秋芳相識十年,剛好也一起打混了十年。
這些年來,她寫小說、帶活動、經營婦女會……。表面上看起來,「溫柔纖細,輕聲婉約,才華洋溢,創意豐富」,不過,女人是複雜而且善變的動物,生活的內容不太清楚記得,但總有這些別人看不到的秋芳,信手拈來,有的沒的,完全不必經由思考記憶,很容易發笑。
2. 秀逗篇
上帝是公平的,每個人每天都分配有二十四小時。秋芳每次出門總是拖拖拉拉,直到火燒屁股,十萬火急,所以,裙角夾在襪子上,上衣扣子沒扣到等等春光乍現的鏡頭屢見不鮮。不然就是三進三出家門,「唉呀!皮包忘了帶。」「糟糕,外套沒有穿。」「奇怪,車鑰匙在那兒?」……。
家庭聚會的時候,有人在地下撿到眼鏡架上的鼻墊,互相詢問是誰掉的。秋芳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鼻墊在自己鼻子上,難道掉了自己會不知道?」結果大家找來找去,終於,小侄兒指著她說:「四姑姑,妳的眼鏡沒有墊子。」
有一回她肚子疼得厲害,我載她去看婦科醫生,醫生問她:「來了沒?」(指MC),她居然一本正經地用手往門口一指:「來了,去停車。」
醫生:「???」,成了丈二金剛。
還有一次,在路邊停車等她去買東西,待她買完東西,眼睜睜看著她走到前面一輛車,打開車門,見到裡面坐個陌生男子,還瞪大眼睛尖聲大叫:「喂!你怎麼會坐在這裡?」
秋芳準備搭公路局上台北,姐夫載她到路邊候車,結果她走到對面站牌和一群人等車,嘴裡還嘀咕:「公家機關真爛,連往那裡都寫顛倒。」這時,有一位好心人士拍拍她的肩膀:「小姐,對面那個人好像在叫妳。」只見姐夫焦急地在對面車陣中比手劃腳,告訴她方向反了。
唉!她不是少了一根筋,她是,只有一根筋。
3. 生存篇
和最要好的大學同學惠琴一起過馬路,在路中央遇到綠燈將轉紅燈時,秋芳緊張地抓住她大喊:「怎麼辦?現在怎麼辦?」惠琴面無表情地回答:「快步通過。」
到了路邊,她嘆了口氣:「秋芳,妳是思想的巨人,行為的侏儒。」
的確,秋芳的生存方式是非常另類的。如果細心一點,你會發現她的手或腳總是青一塊紫一塊,要不就是OK繃纏著手指,全身上下到處都是傷痕。因為她經常走路撞到消防栓,或者掉到水溝裡,要不就是皮包帶子勾到機車把手。
有一天上館子吃完水餃,一齊起身準備離開,只聽她一聲慘叫,手摀著頭,說撞到桌子,好痛。可是,是坐著呀,又沒蹲下,怎麼後腦勺會撞到桌角?
問她到底怎麼撞的?她哭著,還一臉無辜的死樣子:「我不知道。」
切片的水果被自己的血染成紅色;炒青菜加肉絲、指甲;拿鍋蓋燙傷、被油灼傷,更是家常便飯。
說到開車經驗,就更驚險恐怖,可憐一輛小白車傷痕累累,體無完膚。門口的花台、矮牆早被撞裂了;路邊的垃圾筒不知道毀了幾個;有一回撞破了鄰居的落地玻璃,半個車身插進人家客廳;更有一回窄巷倒車,結果車身把整根電線桿包住了。
還有一次,在中正路口,卡車司機來敲她的車窗:「小姐,妳給我下來。我幫妳迴轉,後面已經塞兩公里了。」
當然她也有精明謹慎的時候。最近治安太壞,有人上門推銷東西,她會義正嚴詞地說:「我不能讓你進來,我家只有我一個人在,這樣太危險了。」
在晚歸的路邊遇到警察臨檢,她的反應也是異於常人的。她會非常興奮地嚷嚷:「警察先生,你們會站到天亮嗎?這樣好好,好安全哦!」
有一天,為了要看電視卡通櫻桃小丸子,興奮地從二樓跑下來,結果連滾帶滑,受傷的程度慘不忍睹,整整看了兩個月的跌打損傷接骨科。
我越來越相信自己的懷疑:她可能是外星人。
4. 眼淚篇
每個人都認為秋芳很愛笑。可是,我覺得她前輩子大概是歌仔戲班的苦旦,她的眼淚是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嫌少。
聽你說傷心往事,哭。
看你可憐的樣子,哭。
吃到好吃的菜,哭。
朋友寒冬深夜送東西上山來,哭。
任何人關心的話有媽媽的味道,哭。
世界上的笑話怎麼這麼好笑,哭。
搬家時幫她整理打包,不小心打破了一個她心愛的盤子,哭。
打破了保溫瓶,哭。
聽到侄女兒放榜變成她的台大文學院學妹,哭。
另一位侄女兒考上公費留日讀碩士,圓了她未了的夢,哭。
想到一大早去上班,回到家都半夜了還沒吃晚餐,哭。
畢業的心愛學生,在教師節那天忘了回來看她,哭。
看自己的文章容易被感動,覺得書中人物都太可憐,哭。
在KTV唱情歌,哭。
仲夏夜,滿天的星星好美,哭。
看漫畫,哭。看瓊瑤的連續劇,哭。看灑狗血的電影,哭。
看報紙社會版,哭。文藝版,哭。慈濟版,哭。尋人啟事版,哭。
她真的很會哭。
有一次騎腳踏車撞到別人,大哭特哭,直到被撞的那個人被圍觀的人群團團圍住,爭相責問:「你把她撞傷了,是嗎?」
「我……我我……」那人不知道還有沒有人願意相信他:「是她撞我的。」
她就是這樣,用哭來表示所有的快樂和悲哀。通常,這個時候,身為她的朋友,我能做的,就是遞過去一盒舒潔面紙(別的牌子她嫌太粗糙),然後開始說一個故事:「佛陀曾說過,地球上的大海,是有情眾生的淚水累積下來的,我想,其中有四分之一是妳的……」
她非常喜歡這個故事,立刻,又哭了。
5. 常識篇
秋芳最近熱衷跟著新新人類上KTV勤練新歌。
「因為要增加知識呀!」秋芳才說完,大家異口同聲地告訴她:「我們都覺得妳知識豐富,但是沒有常識。」
而且不是普通的沒常識。
她開「白蘭氏雞精」是緊握著水果刀,咬牙切齒地猛戳瓶蓋。沒有削皮的瓠瓜下鍋煮了半天,打電話求教大姐:「奇怪,怎麼ㄅㄨ子都煮不會軟?」
有一晚在優雅的茶藝館品茗,她十分陶醉地說:「哇!你看,映在水裡的月亮好圓好亮哦。」
「拜託,那不是月亮,是水池裡的燈。」
還有一晚,借宿她大哥家。半夜,睡眼惺忪地下樓來:「大哥,你的房子太舊、太可怕了,怎麼風一吹就搖晃得好厲害?」
大夥奇怪地問:「你不知道剛才地震嗎?」
情人節收到一大束華麗的玫瑰花。走在路上,路人甲羨慕地說:「小姐,妳好幸福,這束花至少要三千多元」。
她吃驚地回答:「真的啊?我以為情人節大特價,不用一千元。」情人節的玫瑰花會大特價???
友人來訪未遇,用塑膠袋裝著一包水蜜桃放在門口。她回來看到,用腳狠狠一踢還罵道:「是誰這麼沒有公德心,垃圾丟在人家門口?」
哎!可憐友人一片痴心。
6. 戀愛篇
秋芳從少女時期就追求者不斷,但是她的愛情成熟度卻不太高。
當國中生的時候接到的情書,不曾拆封過直接往垃圾筒扔,深怕被病菌傳染似的。上高中時有仰慕者來按門鈴,她撩開信箱上的小縫說:「你不能進來,我爸爸不在。」那人點點頭,她又接著說︰「哥哥不在」、「姐姐不在」,最後一句「妹妹也不在」「碰!」地一聲,關上信箱口那小小的一縫。
純純的初戀發生在大三那年。甜甜的初吻獻給男朋友之後,她睜大著眼睛鄭重地說:「那我們明天應該去結婚了。」
當然,結果你是知道的,男朋友昏倒了。
之後,秋芳的愛情故事不曾斷篇過,都是諸如此類,純純的,蠢蠢的。
此外,還有諸多夢中情人,更是讓她一往情深鍾愛一生。漫畫《千面女郎》的男主角秋俊傑,瘦瘦的高高的酷酷的,永遠沈默地守候在女主角身邊,造成日後她挑選男朋友非常深遠的影響。
《灌籃高手》裡的藤真是她的新歡,還以他為主角寫了一部小說。這兩年來,她常明示暗示親朋好友和學生,她在蒐集藤真的卡片、海報、鑰匙圈,尤其學生們,莫不競相上貢,而且還有人利用暑假遠赴日本採購。
劉德華是她永遠的情人,愛得有夠厲害。家裡從冰箱、排油煙機到衣櫥、浴室,你看得到的地方、看不到的地方,全是劉德華的海報、掛圖。筆記本、書裡、皮夾裡夾的是他的照片,車上聽的也全是他的CD。在劉德華演唱會裡哭腫了眼睛,喊啞了嗓子,只要有劉德華的片子,她一定呼朋引伴去電影院增加他的票房。夢到劉德華在創作坊對面走廊下等她,整整高興了一個禮拜。
有一天,悶了一個早上不說話,以為是自己得罪她了,小心探問,原來昨晚夢見劉德華與她擦身而過,她悶著聲說︰「居然不認識我。」
「廢話,他本來就不認識妳。」我沒好氣地回答。
你可能會問,那秋芳現在到底有沒有在談戀愛?如果你看到她薄施胭脂,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了,臉上總是掛著淺淺的笑意,或者常常若有所思,一個人也會傻傻的笑起來。電話鈴響便載喜載奔搶接,聲音越來越細越來越溫柔,笑聲越來越大,不超過兩個小時絕不掛斷。
有這些現象的時候,答對了!就是她又在------「喔,談戀愛。」
7. 變臉篇
秋芳有俠女情結。從小迄今,崇拜的都是武俠明星和銀幕英雄,如狄龍,李連杰,基諾李維……。她最喜歡模仿楊紫瓊走路的樣子,經常走著走著,就覺得自己儼然已化身成為武功超凡、英氣逼人的俠女。還要你不停的肯定︰「你看,像不像?像不像楊紫瓊?」
這……這……教人好生為難唷,該如何作答?
她還自己取名俠女朱珠。如今行俠仗義的地方多半在電腦網路,在www、bbs上看到不爽的言論,就立刻上網去給它「吐糟」比論一番。
見到牽著小孩的媽媽隨手丟棄垃圾,她會一個箭步搶上前去:「這位太太,妳這樣對嗎?在孩子面前亂丟垃圾,作了最壞的示範,我們的台灣還會有希望嗎?地球還能生存嗎?……」俠女風範,畢顯無遺。
秋芳身體纖弱,毛病不少,有一個比較明顯的疑難雜症是「經前症候群」。會無來由地變得緊張、焦慮,「不要吵我,我明天要上一天的課,今天九點就要睡覺。」「怎麼辦?我頭上長了一個包,趕快送我到醫院照X光。」
還有莫名的沮喪、動怒:「你可不可以明天去上班?我覺得這世界太不公平了,有人這麼空,我辛辛苦苦的工作、演講、寫稿子、你卻……」
有一晚開完會,回到家就摔皮包發飆:「我這樣太累了,又要賺錢,又要忙創作坊,又要忙婦女會,我不管了,我決定要把創作坊關了。」
不斷的打擊,會讓人堅強。
當她板著臉說:「我要搬出去……」我就鎮靜地回答:「哦!妳的MC快來了。」
但是,每個月一次的風雲變色,還是讓我不知不覺地罹患了「黃秋芳經前症候群恐慌症」。
8. 完。
敬請期待精采續集。
十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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