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研究】
村上作品中的「組織」
村上的《尋羊冒險記》中譯本，在幾經波折後時報總算「在台上
市」。據說中譯本其實早在五年前，賴明珠就譯好了的。其中幾個重
點，如「絲蚯蚓宇宙」、「老鼠與我的會面」等等，最吸引網友們的
注意力，曾在各站 book 版上沸沸湯湯地討論好一陣子。前不久【村
上研究】已談過「絲蚯蚓宇宙」，我卻曾看過版上網友提到「村上的
絲蚯蚓宇宙」如何如何，把村上歸到「絲蚯蚓宇宙」裡。這或許是個
俏皮的寫法吧，以「絲蚯蚓宇宙」來挑起村上迷們的注意；可是村上
可是絲蚯蚓宇宙之外的「外星人」啊。
雖然好久沒再以【村上研究】污染 book 版，大家眼睛好不容易
可以清靜，但長舌絮聒的我有話總是不吐不快。這回就再由「絲蚯蚓
宇宙」出發，深入地談談村上作品裡的「組織」吧。
村上是個半自閉的人物，從作品和早期時報中譯本中所附的作者
資料我們可以知道。舉個例子來說，《夢中見》裡村上寫了篇極短篇
「Ｋ」，以卡夫卡的「蛻變」作靈感，敘述Ｋ這個人有一天變成了玄
關墊（寫給卡夫卡迷們，你們一定想到了，《城堡》裡的主角也是叫
Ｋ。）。村上在這裡顯然是以一種開玩笑的心情寫這極短篇的。不過
在最後，村上寫道：
於是Ｋ就在女生宿舍的玄關，再也不必和區公所、文藝評論
、出版社等打交道，過著漫長而幸福的日子。做個玄關墊，仔細
想來倒也還不錯啊。
這極短篇裡，來找Ｋ的三個朋友正好是區公所、文藝評論、出版
社的，所以有上面這種說法還順理成章。但把這句話抽離出來思考，
想想村上怎麼會提到這三種人，我就覺得村上其實是把自己對那三種
事物的感覺暗示了出來。村上是好靜的，過簡約而與人群互動極少的
生活，但生活中難免要和區公所打交道，文章出名了文藝評論和出版
社也隨後而來，大概把村上搞得很煩躁卻又無可奈何。自己經營的酒
吧裡雖說人來人往，但那是工作，且區公所之類自己必須「有求於人
」，但酒吧裡只要給顧客想要的就好了；顧客多半只是與己無關的「
顧客」，而區公所之類的交往卻不得不變成「朋友」，即使是泛泛之
交。這兩種人際關係太不相同，最重要的是：顧客不會干擾到村上的
生活，另一種卻會。
可是，村上也知道：這個社會就是有「組織」這種有效率的人群
集結，才得以正常運作的，小到三、五個人的翻譯社，大到社會的財
團法人、政府，都無非是一種「組織」。生活在這個社會裡，就不得
不受到「組織」的影響、不得不配合「組織」的運作。所以村上的作
品裡，到處可見他對「組織」的無奈和思考。
這樣的思考，以村上的長篇小說來看，是從《尋羊》開始的。「
穿黑衣服的男人」代表了一個強大有力、可以把社會運籌帷幄在股掌
之中的政經組織，村上比做「絲宇宙宇宙」。這樣的團體，對小市民
而言是不會有任何感覺的，因為正是「帝力於我何有哉」，壓根兒不
會有絲毫牽扯。可是因為一張羊的照片，「我」與「組織」有了連結
，於是「我」陷入了無可奈何中，感到「乳牛想利用我而得到鉗子」
的荒謬。就村上而言，村上不想接觸那些煩雜的藝文界（組織），但
由於作品（羊照片）受歡迎，卻不得不去接觸，所以才把那樣的感覺
投射在作品中吧。這是我自己的聯想。
我們也可以看到，在《尋羊》中對「男人」的組織描述得有點避
重就輕，「架空」似的感覺。大概是村上那時對組織運作還沒深入去
觀察思考的緣故。但已經「動念」了。
在《世界末日‧冷酷異境》裡，組織更具體化了。記算士與記號
士在小說前半，象徵了兩個相左的巨大組織的鬥爭，記算士屬於「組
織」，記號士屬於「工廠」。村上把兩者的形象設定和權力分配結構
說明得十分明確，真是「栩栩如生」，證明了村上對組織結構在社會
的角色與運作，下了一番工夫去思考過。到了小說將結束，「我」與
博士孫女推得「組織」與「工廠」有可能是「一體兩面」，只是同一
個龐大的集團在操控著的，這似乎也傳達了村上對組織與社會的反省
心得。我曾把組織放大到「國家」來看，想想一些世界性的戰爭中各
國的角色，再回想村上對組織的描述與情節，覺得別有一番趣味。
《尋羊》的續集《舞‧舞‧舞》，五反田和牧村拓給「我」引介
的是同一個國際娼妓團體，需要有一定社會地位和經濟能力的人才有
可能接觸得到。她們的組織隱於幕後，又是無所不在的；無法對組織
造成任何傷害，因為組織早已架好一個完善的政經網路來保護。在這
裡村上點出了組織的特殊性與排他性。改建海豚旅館成國際觀光大飯
店的產業也是一個神祕而有極度勢力的團體組織，村上在小說中敘述
了海豚旅館改建的權力遊戲過程，然後無奈地說：「這就是高度發達
的資本主義社會。不管你喜歡不喜歡，你必須在這個社會生存。」我
相信，這該就是村上對「組織」這樣的結構思考後的結論吧。所以感
覺上，小說中的「組織」不再像《尋羊》和《世‧冷》那麼舉足輕重
了。因為村上不再那麼對「組織」梗梗與懷了，學會在組織中生活而
不陷入組織運作的方式。
在最近的《國境之南‧太陽之西》中，組織只有驚鴻一瞥地出現
。阿始的岳父是一個組織運作者之一，跟阿始借名字成立空頭公司來
做地下資本流動賄賂運用的工具。阿始認為自己「只是過著平凡生活
的平凡人。希望最好不要被捲進那些有內幕的事情裡去」，但要求的
對方是岳父，只好無可奈何，介入了組織。但最後岳父指示買入將操
紅盤的股票，阿始知道後還是叫有紀子退掉。明知有利可圖，卻寧可
堅守自己的「清白」，不願玩組織的權利遊戲。這就是村上所以為村
上的原因吧。
看了村上對組織的思考演變，知道村上「生活於『組織』而不介
入『組織』」的哲學。我覺得，這也是我讀村上的收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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