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作品都有名字，名字取得好有時是神來之筆。要談任何事物也很難不從命題談起。由於《國境之南．太陽之西》這本書的書名挺特別，首先忍不住就先來破個題。事實上，這書名指的兩個地方，恰好是人類的生存面和死亡面，悲觀面和樂觀面。我發現所有偉大的藝術創作都逃不出這兩個人生命題，而夾在生死之間的，除了虛無就是茫然。人生有時輕飄飄空蕩蕩的，就像是煙塵一樣，誰都想給它加點重量。偏偏它本來就是摸不到捉不著的，又怎麼能在上頭攀附什麼呢。於是愈是能掌握到其飄渺奧義的，似乎愈說進我們的心坎裡。
「國境之南」在書裡代表的是一種較正面，較美好的嚮往。在男主角心裡，「國境之南」就等同於他人生最美的一段時光，等同他那未完成的初戀，等同他的初戀情人島本。因為十二歲的男主角時常到島本家裡去玩，而這對可愛的少男少女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客廳裡一起聽著納京高唱的「國境之南」（註１）。每回聽到這首歌，他都忍不住會想，「國境之南」究竟有著什麼呢？而在記憶之中，這首歌早已和島本及他的青春記憶聯結在一塊兒。一直到後來與島本相遇的時候，島本也帶了一張納京高的唱片要送給他。所以我們可以說對男主角而言，「國境之南」象徵的是人生裡甜美的夢想。
相形之下，「太陽之西」就顯得相當絕望，相當可怕。多年後男主角與島本再度相逢時，島本就告訴他一種叫做「西伯利亞歇斯底里」的病症。罹患這種病症的人會忽然脫離生活的常軌，去尋求一種不知所以然的東西，而後因這種茫然不知其追求所以的慾望，瘋狂追尋至死。
我們的人生通常就是夾雜在這兩種境界之間求生吧。一面規劃並追求著一個很美好的未來，一面卻又老覺得生活裡少了什麼，少了說不出的什麼。如果你不強去追求，生活或許就這樣簡單地渡過了；如果你硬是要去尋求一個答案，也許就會這樣瘋癲至死也不一定喲。但是人生以什麼樣的狀況生活著比較好呢？也許就這樣平淡的生活也很好。也許有人追尋不到答案會很痛苦，而追求答案的代價即使是瘋癲至死，對他而言也許都還是個解脫也不一定呢？
「國境之南．太陽之西」，就表面上的文本說起來，其實是個非常典型的「失樂園」案例。男主角從小到大都過著很順遂的生活，雖然沒什麼很精彩的表現，倒也沒有什麼可怕的回憶，談過幾次不大不小的戀愛。大學畢業之後，進入一間編輯教科書的公司上班，然後生活就這樣繼續著。他覺得工作比他想像中無聊，他試著想從中找出什麼樂趣，卻徒勞無功。從此他的生活陷入了如齒輪自然轉動般的死泥淖。每天就是正常的上班，完成公司的職務；下班之後聽聽音樂，看看書，他的人生就是這樣了。
我想村上的作品之所以如此受歡迎，就是他的確生動地描述了一般人對於生活的無力感。
事情就從他遇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有紀子－開始出現轉變。他的人生從此踏入另一種「完美」（真的完美嗎？這就是村上在本書所要強調、揭櫫的一點）的新境界。三十歲的時候他結婚了。他遇到有紀子時，兩個人第一眼就被彼此強烈地吸引住。兩個人很自然地交往，很自然地戀愛。結婚半年之後，岳父聽有紀子說他對工作不是很滿意，於是拿了一筆錢給他創業，男主角因此開了一間爵士酒吧。一切漸漸步入軌道，生意穩定成長，兩年之後就在青山又開了第二間酒吧。他在青山買了四房兩廳的房子，買了bmw320的車子，這時妻子又生了第二胎，他也成為兩個女兒的父親。三十六歲的時候，他們在箱根又有了一間小別墅。這樣的人生簡直是太完美了。他對於爵士酒吧的經營感到得心應手，而比起以前在公司編教科書的空虛無意義的工作，他可以說獲得了當年絕對無法比擬的成就感。
而一切轉折就從遇見島本開始──他的生活面臨了再一次的轉變。他和島本之間是很純情而青春的記憶。他們在小學的時候相識，對於情感這件事還只有曖昧的想像。正要步入青春期的時候，由於進了不同中學，搬了家，兩人也自然失去聯絡。但他們彼此對對方都有一種特殊的感受，這使得男主角在後來即便生活得如此圓滿的狀況下，遇見她都仍然有一種極大的震動。而且這震動是涉及生死的。
這個故事發展至此，原本是非常通俗的劇情。但是就是從這裡開始，村上春樹帶我們進入了男主角看似平靜的內心世界，挖掘平靜生活底下的波濤洶湧──他帶我們離開了「國境之南」，開始朝「太陽之西」前進。
而「太陽之西」究竟有著什麼呢？我們表面上幸福平靜的生活難道真的這麼不對勁嗎？(未完carrie 2003/10/11)
註１：小說裡提到「國境之南」這首歌是由納京高所演唱，但網路上有許多死忠派的村上春樹迷不斷研究村上的作品，有讀者說納京高根本沒有演唱過這首歌曲，故此點也尚待求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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