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Escape
第十章 金蟬脫殼
「米斯蘭達不知索倫遁向何處了？」瑟蘭迪爾詢問道，愁眉深深鎖。
「對。」伊希爾登回答。
瑟蘭迪爾拿他桌上的小刀，在手裡把玩，「這我聽起來不太妙。索倫昔日也一度離開過，但最後，他去而復返了。假如聖白議會沒能成功地將他一舉殲滅，那麼我們幾乎可以斷定，將來難免又要再度和他周旋。」
伊希爾登沉吟不語。即使在那和平警戒年代裡，他的父親都是戒慎恐懼地過日子。瑟蘭迪爾在其悠長的生命裡，早已見識過邪惡復歸了太多次，因而難以相信它可以這麼純粹爽快地被驅之別院。而，毫無疑問，當時他是對的，索倫又回來了。但是，就算伊希爾登心底明白他父親認為他的樂觀太過於天真，他都克制不住地萌生希望之感。「那可能是事實沒錯，」最後，他決定要大膽地一吐為快，「但，滋擾我南方國境的魔影已經消散了！群樹莫不歡騰鼓舞，而兒臣認為，等春天到來，新生命就又會在那個地方蓬勃發展了！」
瑟蘭迪爾望著他，深情一笑，然後放下手裡把玩的小刀，將身體坐挺些兒。伊希爾登看得出他正在打理著思緒，為他之前所傳喚、要在今晨召開的顧問會議其必要討論的議題，條列整理一番。索倫離開的消息，從昨兒夜裡伊希爾登返抵家園之後，就迅速地散播開了；但現在，瑟蘭迪爾需要決定的，是邪魔之離去...其可能的含義會是什麼？例如軍隊的兵員數量和其提撥調度、或者他處理星羅在森林裡的那些小型部落的政策走向...諸如此類的問題。「索倫的黑暗生物會如何？」他以比較輕鬆的語調問道，「他那些半獸人對他的離去有何反應？他們看起來，也要一併離去嗎？我們和那些留下來的什麼牛鬼蛇神戰鬥起來，會比較省事省力嗎？」
「我們觸目所見的那些，因光天化日而痛苦難當，這是毫無疑問的，」伊希爾登回答，「然而他們可以簡簡單單地晝伏夜出、趁夜裡從事漫遊或覓食的活兒，與別處的半獸人採相同的生活模式。但我指望的是，沒有了索倫做頭帶領他們的行動，他們全都會成為一盤散沙，並且可能就要開始捉對兒起內鬨了。此外，父親啊，還有別的狀況哦！」伊希爾登說著，俯身傾向前去，於是他的父親也豎起了耳朵、將他的專注力加以強化。「甚至在聖白議會驅逐索倫之前，我們就已經目睹一軍團一軍團的半獸人部隊，直指山派，往西方和北方揮軍而去，此外當我們撤回羅斯哥碧爾的一路上，還看到更多。他們絕非在狩獵，倒像是熱衷於某種意圖──這意圖我甚至連推測都無從推測起！」
瑟蘭迪爾深深蹙起了眉頭，「聖會成員們都無人知曉嗎？愛隆對於山脈裡的任何風吹草動，可有著極靈通的情報解析啊！」
伊希爾登卻是搖頭以應，「我叫埃里安放那些半獸人過關...假如他們急著要趕路的話；我叫他全神貫注在那些前來攔路送死的即可。」他說著說著，唇邊笑意隱隱，「對於那一點，埃里安現在一定舒暢多了──他和他的部隊已經回到了他們的老地盤，因此他再也不會看見安督因沿岸所發生的那些個光怪陸離啦！」
瑟蘭迪爾苦笑著。他與伊希爾登一樣清楚──沒去廝殺一場便放半獸人揚長離去，這之於埃里安絕對是心癢難熬的啊！
「父親，」伊希爾登提出了一個...打從他進了家門，就叫他大惑難解的疑問，問道，「為何您讓宮門一直封閉著呢？」
「最近以來，巨蛛已經猖獗到過分接近要塞了，不過，實際上更叫我憂慮的是侵擾唐杜義喜宴的那一幫矮人。你聽說過他們了吧？」
伊希爾登點點頭，「昨夜欣南已經對我說過這群矮人了，當然了，雅薾斐苓也跟我投訴過婚宴的事兒了。」雅薾斐苓早已經原諒了他的錯過婚禮，但對於這群矮人在那邊所引發的這場大崩壞，她始終是耿耿於懷。在她滔滔訴說著這事件的整段時間裡，欣南就坐在她的後方...把一個好燦爛的笑容掛在他臉上。對這場婚禮裡的這些兒個花絮逸事，顯然欣南所領悟的...可遠遠比他母親的更詼諧有趣多了！禁衛軍這顯而易見的怠忽職守，早已叫伊希爾登聽得毛骨悚然了，然而就算這故事叫他如此的動魄驚心，他還不得不煞費苦心地板起臉孔，在他兒子歡欣雷動的眼神緊緊對他注視的情況之下，假裝若無其事地聆聽著雅薾斐苓娓娓道來她的版本。
「這群諾格林人對於他們此行的目的何在依然守口如瓶，」瑟蘭迪爾嚴厲冷酷地繼續說下去，「他們不說，我就不打算放人。除非我知道了他們意欲何為，否則，我會繼續封閉皇宮大門的。」
伊希爾登致力於將他的驚慌與挫敗從臉上隱匿無蹤。過去處心積慮了多少的年頭，他歷盡艱辛交瘁了心力，才將他父親對矮人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軟化到足以准許向他們採購鋼材或軍備武器的。這嘔心瀝血的所有績業，全都已經毀於一旦了...這叫他怎不魂飛魄散？而假如瑟蘭迪爾決心要中止與鋼鐵丘的丹恩一族的全部貿易，則他就不知道自己還能從哪裡去獲取那些他必須供應給他的戰士們的一應軍需了...這叫他如何不膽顫心驚呢？
門扇傳來了有人叩門的聲響。「請進。」瑟蘭迪爾高喊，於是凱露玟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您的顧問們都在等您了囉，父親。」她說。
瑟蘭迪爾起身，連帶伊希爾登也跟著站起來。「妳看起來似乎比平常時候，更渴望這會議開始哦！」他望著她微微一笑，「然而進行這場會議...倒是與妳的渴望毫無關係，妳其實是巴望著會議結束，好讓妳能夠將伊希爾登的好消息，帶回娘家部落去報佳音，我說的沒錯吧？」
她爽朗地大笑，「您知道嗎，我感覺到...凡事大抵都逃不過您的掐指一算啊！」
「切莫遠遊太久哦，凱露玟。」伊希爾登對她通報，「埃里安期待著休假，因此，假如萬事如我所願地順利進行，我大概就能夠下令，讓他的部份隊員們提早返鄉，歡度一個長假了。」
凱露玟倒吸一口長氣，「這狀況簡直叫人無從想像啊！」
「確實是。」瑟蘭迪爾冷靜地同意，於是他們三人一齊舉步，朝向皇宮會議室款款行去。
***
欣南頹然倒在他的椅子裡，默默傾聽皇宮大殿裡正在進行的歡宴聲，微弱地傳入他的耳中。他父親回家迄今都已經一星期了，而今夜是選定為瑟蘭迪爾子民們共聚一堂，為父親所帶回來的好消息來舉杯同慶的日子。欣南的母親親力親為積極投入，籌劃準備了這場盛宴，因此珍饈香醪與音樂詩歌這兩項，保證俱皆有不同凡響的表現。除此之外，安梅琳一定會參與在席間，而夜宴的某段時間裡，筵席餐桌就會撤離讓出場地，以容許賓客們盡情地跳舞。欣南老早就一直期待著這場宴會了，尤其期待擁著安梅琳共舞。一直到...昨天他看過值勤表後，明白自己今夜輪值守衛勤務的那一刻。
早在萊格拉斯命他為守衛長那時，守衛的輪班執勤表就由他一手編定了，因此他自認，他擁有更改它的權力，然而，如此做...卻令他有失之公允的感覺。其他的守衛們無疑也同他一樣地期待著這場空前的晚宴啊！於是乎，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他便遺留在此寂寥宇宙中，當紛紜世界俱歡騰、別人都在大肆慶祝的時刻，卻與影兒共兩人地，悶坐在皇宮深深處、在這最幽微低下的一層中。他叉起盤中所剩的幾小片鹿肉，將對安梅琳的相思種種，在愁腸裡百轉千迴。
階梯上響起的雜沓腳步聲，打斷了他的三聲無奈，當數名廚房僕役來收取囚犯們的晚餐餐盤時，御廚司膳總管加立安，也跟著過來了。這位總管咧嘴對他呵呵笑著，「做啥這麼悶悶不樂咧？小帥哥？瞧你一副...自以為心愛的姑娘大概同別人跳舞啦...的傷心樣！」
欣南皺了一下臉，同時站起身來，「您勞駕到這裡來，有何貴事呀？加立安？」他一邊準備著要走下長廊去為第一間牢房開鎖，一邊問著。
「我得確定空木桶已經準備妥當，好趕在明兒一早，要送去伊斯加哩！」加立安答道，「等你忙完你的活兒，來找我吧。我瞧瞧能不能找到什麼玩意兒，給你開心開心！」
欣南望了這位總管一眼，眼中滿含感謝情意，於是加立安走下了長廊，行往儲藏室去。從前，他還是個小孩的時候，每當雅薾斐苓與加立安討論著王宮內院的操持經營那些事務時，數不清有多少次了...加立安總是對欣南疼愛有加。他偶爾戀杯於良醞，這也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了，但森林精靈秉性喜愛尋歡作樂，像這樣一項無傷大雅的小缺失，是傾向於被慷慨包容的。何況在此時此刻裡，仁慈的善待與一杯的小飲，這兩者欣南都很需要。
收集餐盤花不了一刻鐘，於是乎，等最後一個僕役上樓退離了之後，欣南便去尋找加立安，正好發現這位尋尋覓覓之人...提溜著一罐兒美酒，從一間房裡現身出來。「隨我來吧，且嚐嚐這剛送來的新酒。」加立安邀請著他，「今兒個夜裡，我應該會在酒窖裡清除舊木桶而忙翻了天，因此，讓我們先喝一杯暖暖身子喲。」
聽得欣南忍不住哈哈大笑，「假如您真的需要協助，在下願意陪您先嚐為快，看它配不配端上國王的餐桌。琉璃盞內茅祡酒，那可就貽笑大方啦！」
加立安衝著他揚臉呵呵笑，帶路走進一間小房室，這室內陳設著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而他先已在那桌上擺好兩只大酒壺了。他將手中這罐兒殷紅的玉醴注滿兩只大壺。欣南捧起這只超巨大的酒杯，小小啜飲了一口。「是多溫尼安！」他不勝驚喜地高喊，而加立安則快樂地點著頭。
「我也是費煞好大工夫，才弄到手的！不過呀，今夜有它來妝點咱大王的餐桌，他應該會很高興的！」
欣南謹慎地端詳著眼前這只酒壺，「這可是濃烈精醇的烈酒啊！而您這特級酒壺可足足裝得下兩杯量哦！」
「乾一杯醉不了你啦！」加立安滿臉幸福洋溢的表情，往椅背上一倒，一邊品嚐著他的另一小啜美酒，一邊說著。
欣南就跟大部分的精靈沒什麼兩樣──打從幼年就喝著美酒長大了的，因此他心裡很清楚，通常來說，要喝到超過了一滿杯的巨量才能讓他微微醺，但多溫尼安，可非等閒烈酒，而加立安的酒壺，確實也非等閒酒杯啊！「那麼，就一杯哦！」他讓步。這等醇醪，果真瑤池的玉液、紫府的瓊漿，他都感覺到自己已經飄飄欲仙了！
「您非得要趕在今晚處理這些木桶不可嗎？那可真是太遺憾了！」欣南一邊說著，一邊喝一口這令人無從挑剔的佳釀。在他年幼時，偶爾會伴隨他的母親到這些儲藏庫裡來，當時幼小的他，一向很喜歡看加立安和他的助手們將空木桶推過活門，讓它們紛紛掉入地下河流裡，這條地底河流會載送著它們流出水門，漂進河裡。
加立安以一種逆來順受的達觀之姿，泰然自若地舉杯，「因為從伊斯加接送貨物的那幾位司筏精靈，他們明晨一大清早要出發嘛！他們需要空桶好裝載新貨呀。」
欣南讓美酒滿口纏捲、將他的舌尖包覆。這可是名符其實的絕品佳釀啊！走廊裡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異響。「什麼聲音？」欣南皺著眉頭詢問。畢竟他還在職勤當中啊！他和加立安雙雙起身去察看，卻什麼也沒發現。
「一定是有了鼠輩在作怪了。」當他們重新入座時，加立安聳肩答道。欣南聽了，卻痛苦地皺皺臉兒。假如儲藏庫裡出現了鼠蹤，他母親絕對會誓師，對牠們掀起不留活口的全面戰爭的。她對森林和原野裡的老鼠並無反對意見，僅僅是不願牠們出現在食物庫裡罷了。他端起他的酒壺，驚訝地領悟到它幾乎還是滿的。他都能發誓說，自己已經喝掉至少一半的量了！他深飲了一大口。今夜，就算他只能喝一杯酒，他應該也能夠盡情享受它。
「你和這群矮人們是怎麼過活的？」加立安問，「他們搞得你焦頭爛額嗎？」
欣南苦著一張臉，「他們幾乎害得我沒事可幹啦！他們絕不和我說上半句話兒，而現在他們吃飽喝足了，一定都要去蒙頭睡大覺了。今夜勢必是個熬不完的長夜啊！」而事實上，欣南也感覺著有點兒發睏。這是四天來，他首度職夜班，他認為這個改變必定是攪亂他的生理了。一個來自走廊的微弱聲響，攫取了他的注意，於是他望向門口的方向，沉下臉，「我又聽到聲音了！」他撐起身子站起來，身後尾隨著一個加立安，再一次去走道裡查看。這一次，他們往兩個方向都搜索了一段距離，卻依然毫無發現。
「是老鼠啦！」加立安宣稱，「到了秋天，氣溫變冷的時候，牠們就跑進屋裡來避寒啦。」
依然佇立著、兩眼望向空蕩蕩的走道還在張望不停的欣南，探手摸索著他那滿滿的酒壺，然後喝上一口。他重重地跌坐下來，瞥一眼那酒罐兒，見它這會兒幾乎已經見底了。加立安今晚一定喝多了啦！欣南替他懊悔地如是想著。這滿罐兒美酒幾乎全喝光了，而欣南卻還飲不完他的第一杯呢！
加立安開始熱血滔滔地講起一個故事來──那是有關於那次，萊格拉斯將幾隻老鼠偷渡進宮裡來，並將牠們窩藏在他的臥室裡當成寵物的故事。他一直嘻嘻哈哈笑個沒完，而欣南也跟著笑個不住，儘管是──他難以賦予嚴密的專注，同時也並不確切地有把握...他了解這故事其錯綜複雜的所有情節。隔著桌面，加立安的臉孔一直在對焦和失焦之間游移不定，此外欣南感覺著他的腦袋有如千鈞沉重，沉重到它開始抬不起來了，而他不得不施以猛力，來將自己挺直起來。他和加立安兩個，都開始對這個狀況哈哈大笑起來，接著，欣南的腦袋又再度垂下去了，最後他做了個決定，決定或許將腦袋擱在桌上想必是個上上之策吧！當他快樂地在夢境小路上扶搖飛去的時候，耳朵裡還聽得見加立安依然在喋喋不休著有關於老鼠故事的聲音呢！
***
萊格拉斯滿足地往後靠進他的椅背裡，啜飲杯中美酒，細細品嚐著一塊剛剛由僕役們送上桌來的酥炸甜派餅。今夜這場宴會，雅薾斐苓可把自己的才華，又登峰造極了一次了！他心中暗暗稱許。這場上乘的珍饈與美饌，堪比仙寰裡的嘉宴啊！
他往右手邊瞄過去，跳過瑟蘭迪爾，望向伊希爾登那邊，見他與一個小鳥依人的雅薾斐苓並坐在一塊兒，雅薾斐苓斜倚在他身上，而他則將手臂環擁著她。雅薾斐苓顯現出萊格拉斯從未見過的一種閒情逸趣。她似乎已經完全接受了索倫已離去的消息，因而興奮地大談特談有關於...欣南不會再去暴露在如此多的凶險當中、以及伊希爾登勢必不用再被繁重的責任給壓得抬不起頭來...這致使她有多麼多麼安心寬慰云云。他們所有的人當中，還用說嘛，她本來就最少見到半獸人和巨蛛，而他們全都傾向於把壞消息對她加以保留，因為她很愛窮擔心，而反正這些事兒她也幫不上什麼忙。萊格拉斯倒是覺得，像是他自己、伊希爾登、以及瑟蘭迪爾，他們對於王國將會呈現何種樣貌...之判定，依然秉持不予置評的態度。他們全都經過太漫長歲月之征戰生涯的焠鍊，不至於訴諸假定，就信以為真地當做是一個宿敵其勢已頹危了。
這殿堂的另一端，萊格拉斯看見皇家樂師們正在聚集起來。他們原本一直都分散遊走在這殿堂的四處，在賓客們用餐之際，以豎琴彈奏著些小調樂曲佐餐；但此刻，他們正在為著舞會做好準備，那是等筵席一結束即刻要登場的舞會。等舞會開始，萊格拉斯就可以自由離開主桌，而假如他高興的話，可以去和他的朋友們聚坐在一處。他望向廳堂的右側，看著安納兒、碧俐內爾、和安梅琳共坐的那席間。他的摯友看見他在望著他們，便和顏微笑著，與他往昔一般樣...舉起了酒杯，對他慇勤相邀。萊格拉斯開心地咧齒笑了。今夜之夜，與安納兒一起慶祝，肯定是錯不了的啦！
然而，安梅琳卻帶著點兒無奈的落寞。萊格拉斯猜想，欣南今晚要執勤，這令她很失望吧？此外他也很清楚，欣南同樣也沮喪得很啊。萊格拉斯心裡頗為欣南感覺著同情。居住在要塞附近卻錯過今夜這場盛會的屈指可數的精靈中...他便是其中一位。他正在傾心追求的那位少女就在這裡，甚至連這小小的甜派餅，都是他最愛的甜點哪！這會兒，精靈們紛紛從席上站起身來，四處走動著去互相拜訪了。萊格拉斯鄰座的瑟蘭迪爾，向那些佇立等候著的侍者揚袖一揮，於是他們便著手將餐桌搬出大殿外，並把長椅推到邊側來清出一個跳舞的場地。
萊格拉斯轉向他的父親，「容孩兒告退了，父親，我想帶些兒派餅去給欣南。」
瑟蘭迪爾悲憐地笑了笑，「去吧！順道帶給他我的愛。」萊格拉斯將剩下的幾個派餅堆在餐巾裡，然後朝向這要塞的最底層走去。等他走下最後的一段階梯，卻驚訝地發現哨兵崗位空無一人，而說話的聲響則將他引向靠近儲藏庫區的那間小室。驀地，他僵立在那間小室的門口，致力於接受他眼前所看見的這一幕。加立安俯身在渾身癱軟、腦袋擱在桌上的欣南上方。
萊格拉斯手一鬆，扔掉了他攜帶來的甜點，大喊著一個箭步往前衝，「發生什麼事？他受傷了嗎？」
加立安畏怯地縮了縮，「沒有啦，殿下。他只不過...」他說到此頓住，支吾著琢磨不出什麼好話兒來，「他大概稍微有點兒喝多了啦。」他語帶歉意，把話結束。而這時候，欣南從桌上抬起頭，神智不清地看著萊格拉斯。
萊格拉斯目瞪口呆地凝望著他的姪兒，震驚不已而又毛骨悚然。欣南喝醉了。他在值勤時候喝得酩酊大醉了。出於本能地，他想知道該如何做，而能夠協助欣南隱瞞他的過錯；但緊接著，他領悟到自己不能那樣。他是欣南的上級長官，那就代表了，他對欣南的風紀有該負的責任。他差點兒就要怨嘆出聲了！欣南行事怎能如此輕率、如此漫不經心呢？
「哈囉，萊格拉斯。」欣南的笑容帶著點兒遲疑，很明顯地被萊格拉斯滿臉驚駭的表情給搞糊塗了。
「起立！你這笨蛋！」萊格拉斯咆哮怒吼。
欣南眨眨眼，然後將兩手按在桌面，將自己撐起來立正。他有點兒搖搖晃晃，若不是有加立安抓住他的臂膀將他穩住，他大概已經失去平衡了。「我特此解除你今夜的守衛職務。」萊格拉斯嚴令宣佈，同時伸手從欣南的腰帶上拿走了鑰匙環，「明晨第一件事，就去向托狄士報告。」欣南不解地皺起了眉頭，緊接著宛如電光火石的一閃，他像是對正在發生著何事，有了些許飄飄搖搖的理解力，因而驚恐地睜大了雙眼。
「我只有喝一杯而已！」他有點兒口齒不清地聲明著。
萊格拉斯輕蔑地哼聲，「不管你喝幾杯，都喝太多了！」說完轉向加立安，「能否勞駕您攙他回房去？加立安？儘量設法不要引人注意。」加立安點頭應允，將手臂環擁著欣南來引導他朝向階梯走去，而欣南則依然還在醉言醉語地堅稱他只被斟了一杯酒來喝，因此是沒辦法喝醉的。萊格拉斯嗟嘆不已。整個皇宮裡嘉賓雲集，而從這兒到欣南臥房的路途之中，至少也有一組衛兵崗哨。欣南這件醜聞，別無方法...不叫它在一小時之內四散開來！
他拿著鑰匙，走下長廊去檢查一下囚犯們。由於有數百位精靈正在此地與封閉的皇宮大門之間四處轉來轉去，萊格拉斯並不真的認為...這些矮人們會到別地方去、而不是被關在上了鎖的牢門後面；然而，每當一個守衛交接時，總有一套慣常的程序必須遵循，而沿襲一下又不會少他一塊肉。
他打開第一個鎖頭，推開厚重的木門，於是──沒幾分鐘裡的第二次，他呆立當場愣怔凝望，無法接受眼前所見的景象。從腰際拔出他為這場宴會而佩帶的禮儀佩刀，他跨進牢房同時迅速轉身，查看了所有的角落，卻依然沒有發現他所要搜尋的目標。牢房裡空空蕩蕩的。
令他心膽俱裂的極度恐懼當頭襲來，他往回跑進了長廊，並順向奔往下一間牢房座落之處。他檢查鎖頭，發現它是上鎖的，然後插入鑰匙，推開牢門。這間牢房也空無一人。
恐慌驟起，他逐一檢查了其餘所有的牢房，卻都有著相同的發現。所有的牢房無一不是上著鎖的，然而卻是，絲毫不可能地，全都人去牢空了！全部的十三個矮人，早已不知怎麼地金蟬脫殼了。趁著欣南醉得不醒人事的時候，他們以某種方式從監牢脫身而去了。瑟蘭迪爾絕對不止是暴跳如雷而已的！萊格拉斯默默作想，緊緊閉上雙眼，不願觀看他腦海中活生生浮現的國王那幕影像。
這群矮人逃不遠的！他的心聲斷然喊道。他們一定就在宮裡的某個地方。他必須對他們立即展開搜捕。
他三階做一步地奔上階梯，然後一路衝刺地通過迴廊，驚嚇了滿手捧著餐盤的幾名僕役，只在接近大殿的時候才緩下狂奔的腳步。已經發生的事兒，無從守得住秘密，然而目前，只有執行搜捕的禁衛軍戰士們有必要知道。在欣南失職的全貌被獲悉之前，假如大多數的賓客都已然離去了，那樣才真的是對欣南最好的狀況。現在此刻，萊格拉斯必須去找到托狄士，報告事發經過，好讓這位隊長可以組織這場搜捕行動。
他快步地朝向大殿的兩扇大門走去，卻在門口處，叫他驚慌不已地，他差點兒就撞到...互把手臂攬著對方的腰的伊希爾登和雅薾斐苓...了！伊希爾登正在和他的愛妻咬著耳朵輕聲細語，拉著她步出大殿，往宮闈內院的入口走去。雅薾斐苓則目光迷離閃爍，嬌聲巧笑著。這兩人一齊揚臉對他注視，他頓時感到憐憫宛如利箭一般，當胸刺得他好疼痛。這對神仙眷侶，看起來是如此快樂啊！
看到萊格拉斯臉上的表情，伊希爾登立即做出反應，「出了什麼事兒？」他全身挺直起來，厲聲質問。
萊格拉斯沉吟不語。他通常都是對托狄士報告的，托狄士才是向伊希爾登報告的那個人。另闢蹊徑，是對他隊長的不尊重。話雖如此啦，然而當萊格拉斯這麼想的當下，他其實很清楚自己不願說的真正原因。他不想去擔任把欣南這檔事兒揭露給伊希爾登和雅薾斐苓知道的那個人。「屬下必須私下對您陳述，大人。」於是伊希爾登從萊格拉斯這拘泥的言詞裡精確地解讀到他原本暗藏的含意。
伊希爾登滿含歉意地望著雅薾斐苓，「等我逮到抽身的機會，一定馬上再去與妳會合，親愛的。」
「妳應該先回宴會裡去哦，雅薾斐苓。」萊格拉斯擔心她可能會回去他們的寓所而發現欣南，如此打岔著說。他這位大嫂雖對他挑起了一條眉毛，卻是柔順地轉了身，往回走進宴會大殿去了。萊格拉斯覺得自己的呼吸舒暢多了，然後他與伊希爾登往旁邊退去，走進一個私密的角落裡去。
「什麼事？」伊希爾登問。
萊格拉斯硬起頭皮，「那群矮人，不在監牢裡了。」
伊希爾登專注地解析著這道訊息時，驚訝地眨著眼睛，「他們越獄逃走了？」突然間，驚恐宛如洪流，在他的臉上氾濫，「欣南怎麼樣？他受傷了嗎？」
「不是的。」萊格拉斯痛心地搖著頭，「他顯然是與加立安在喝酒，醉到不醒人事了。等我抵達那邊時，他才剛剛醒過來，然後當我查驗牢房的時候，囚犯們已經不在了。」伊希爾登的臉色早已逐漸漲成猩紅，此外萊格拉斯還看見他的兩隻手忽兒緊握、又忽兒鬆開，不過，他口中倒是全然不發一語，靜默地挺立在當地。「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伊希爾登。」萊格拉斯連珠炮一般一吐為快，「鑰匙依然掛在欣南的腰帶上，而所有的牢門也悉數上著鎖。我看不出他們是怎麼脫身的。不過，他們神通再廣大，一定也還在宮殿之內。皇宮大門依然還封閉著，而假如他們接近了宮門，一定會自曝形跡的！」
好半晌裡，伊希爾登就在震驚的沉默裡凝身佇立著。然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去找托狄士。」口中發令，「告訴他要搜遍每一吋地方。半數的禁衛軍都在宴會大殿裡，去把他們叫來這裡集合。」
「領命！大人。」萊格拉斯一躍便往大殿衝去，卻被伊希爾登一把攫住他的手臂。
「別告訴父親。」他簡潔說道，「由我來說。」
萊格拉斯把頭一點，便催魂趕命般地，急著去執行大哥的命令去了；而這期間，伊希爾登則繼續一動也不動地，在這個偏僻的角落裡，肅穆凝立著。然而，等可以動員的每一個戰士、費盡了這夜晚剩餘的每一分每一秒，來把要塞搜了個天翻地覆之後，卻是一無所獲。搜到了翌日清晨，他們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這群矮人，謎一般地，早已金蟬脫殼而去了。
*******
第十章結束
作者註：加立安與欣南之間的某些對話，是從哈比人歷險記第九章的「乘桶而逃」裡面擷取的。我將它稍微改動了一點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