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夢魘
大學四年級的時候，電腦正悄悄流行。
對數理頭腦差的人，無疑是噩耗當頭，看理工學院的人忙著迎戰，真慶幸唸的是文科，得以逃過一劫，當時並
暗中禱告，希望一輩子不要和這怪物扯上關係。可是過不久，令人納悶的是，班上一些嬌滴滴的女流之輩也自
動趕時髦，跑去學什麼「怕死可」（Pascal ）、「被師剋」（Basic），莫非她們吃飽了撐著沒事幹？或，被「
大四沒人要」逼急了，故意去當萬綠叢中的幾點紅，給自己製造機會？
「不會使用電腦，將來找工作吃虧！」對這些人異口同聲的說詞雖半信半疑，但至少已在心靈投下陰影。
更奇怪的是，連男友也中邪，平日一副沈默寡言的樣子，提起「紅雞」（宏碁）就表現反常，竟精神抖擻，滔
滔不絕可以講上大半個小時，聽得無聊、打瞌睡之餘，心中不免按忖：「紅雞」是何方神聖，好像比親爹、親
娘、女友還偉大？還是此人神經有問題？後來，當年決定離開他，這一點列入罪行之一。畢業即失業，加上和
男友分手，長期飯票泡湯，又不想因為電腦一竅不通，被判為二等職員，窩窩囊囊吃不飽、餓不死，一輩子沒
出息，左思右想，緩兵之計便是出國留學。
到了國外，果然如魚得水，番邦異域個人電腦幾乎絕跡，偶爾需要交報告時，借一下隔壁室友的打字機問題便
解決。就這樣混了好幾年，直到有一天，德國僑報的主編離職，臨時找我去墊檔，這才改變命運，鑄成大錯，
種下惡因。一開始，以為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高高興興去任職，沒想到第一個面臨的是，好大喜功的前
任編輯，把近二十年來的手抄本改成電腦打字。起初，還存有一線希望，千方百計設法扭轉局勢，再改回原始
的手抄方式出刊，但這就像生出來的孩子不能塞回肚皮，逼不得已，只好豁出去，硬著頭皮和電腦打交道。
國外科技落後非國人所能想像，七、八年前，使用中文電腦的人簡直如鳳毛麟角，遑論懂電腦的人才。買來電
腦，再高竿的德 國工程師對中文軟體也只好投降，最後，出機票請老弟千里迢迢專程從台灣到德國安裝中文
Windows。老弟可憐我對中文輸入毫無概念，敲打鍵盤停留在一指神功階段，於是順便帶來手寫板。果然儒子可
教，當第一個字出現在電腦螢幕時，我聽見心裡高分貝狂喜的歡呼，簡直沒想到會有脫離摩登原始人行列的這
麼一天！那一刻，為自己進化成文明人感到驕傲。為了速成，報名了一堆電腦課，學了老半天依然不知所云，
只更加證實自己的低能白癡，信心受打擊到了極點，乾脆回家自己摸索。
幾個月後，漸入佳境，段數與日俱增，手寫板輸入的速度跟用手寫幾乎沒什麼兩樣，儲存的檔案脫離大海撈針
期，居然經常找得到。尤其，電腦任你塗塗寫寫改改，版面看起來還是乾乾淨淨，發現這項好處，迫不及待報
給朋友住巴黎的作家女友聽，鼓勵她也加入自動化生產行列，堅決抗拒文明科技的她不為所動，繼續寄來龍飛
鳳舞的信箋，其實，心想也對，世界上還是需要一些堅持手工的業者，否則若每個作家都用電腦寫作，將來死
後紀念館裡不就沒有手稿可看，只能欣賞磁碟片或光碟？
無論如何，打破假想敵觀念，終於體會電腦非沒想像中的妖魔鬼怪，甚至是神奇的好東西，據稱它還會唱歌、
跳舞、表演立體聲光，可惜只限於傳說，電腦買來從未聽過它吭過半聲。住法蘭克福附近的女友淑霞是久病成
醫，自學成功的電腦高手，長久下來練就一身好功夫，某日來訪，順便探望我的電腦，她前後檢視一番，不斷
嘖嘖稱奇：「真是暴殄天物！」三下兩下，它居然也有電視、電影可看，還會唱歌、發出聲音，我瞪大眼睛不
敢相信奇蹟：「還以為是天生的啞巴」，淑霞說：「插錯孔了！」
如果事情只是停留在文書處理，真正的痛苦和災難就不會降臨，就在我還搞不清楚「墊子」郵件和Internet到底
有什麼差別的時候，有一天，好心的鄰居心血來潮，動手打通電腦的「任督二脈」，從此更上一層樓，終日和
一票把電腦當枕頭的朋友們伊媚來伊媚去不亦樂乎，傳真、電話、信件全被打入冷宮，萬不得已才用。甚至，
度假的時候，原本舒舒服服躺在泰國海灘椰子樹蔭下，望著藍天白雲，一想到家中堆積如山的電子郵件，立即
坐立難安，歸心似箭。
伊媚兒帶來無限歡樂時光，但問題也多多，久仰病毒大名，雖問心無愧，自認與人無冤無仇，不會有人來陷害
我，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未雨綢繆安裝了防毒軟體，正洋洋得意電腦白癡也有聰明的時候，卻不知何緣
故，電腦速度像老牛拖破車一天比一天慢，間或還發出痛苦的呻吟，硬碟空間莫名其妙被吃掉，最後，竟罷工
、癱瘓、裝死，朋友紛紛打電話來罵我寄病毒給他們，碰上這種欲加之罪簡直令人百口莫辯。起初用重新開機
這招應付，它還勉強配合，到最後，螢幕全黑，只能坐以待斃，小陳得知我遇難消息，特地從德國北部布萊梅
開七百公里的車趕來滅火，還帶兩位台灣高手來支援，三名工程師群醫會診，輪番上陣，他滿頭大汗搶救老半
天，清出一千隻以上的病毒，還用隨身攜帶的一堆手術工具企圖讓它起死回生，可惜藥石罔效，他搖頭：「這
不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中毒已經至少半年。」我嚇出一身冷汗，什麼時候它們神不知鬼不覺攻陷城池？
「我不是有裝防毒軟體？」
「防毒軟體早已經被病毒吃掉，陣亡了，因為妳沒有update」
「update？什麼意思？」我聽了很驚訝，原來防毒軟體是要隨時更新的。小陳走了之後，強心針藥效維持了幾天
，電腦使盡最後一絲力氣，搖搖晃晃蹣跚爬行了幾公里，最後，大概病入膏肓或內傷過重，終究回天乏術，宣
告不治，螢幕一黑，暴斃而亡。請行家來驗屍，他看我一副快昏倒的樣子，連忙安慰幾句：「不見得是病毒，
很可能出廠的時候，電腦硬碟就已經故障。」
病毒所帶來的痛苦和仇恨的啃噬，讓一生奉行和平主義的我，第一次和人有了不共戴天之仇的切齒之恨，想到
可憐的電腦半年來遭受萬箭穿心之苦，被千百隻病毒凌遲致死，便欲哭無淚。電腦中毒那段期間，對外交通全
斷，像有毒癮的人，白天終日惶惶如喪家之犬，夜裡輾轉難眠的時候突發奇想，假如自己是古時候美麗多金的
公主，王孫貴族排著隊等著要和我結婚，不必比武招親，赤手屠龍也免了，無論阿狗阿貓，條件是只要能解決
電腦病毒問題，讓電腦一年到頭不生病，給我十足安全感（電腦當機故障時，隨叫隨到），本公主立刻無條件
下嫁，要是能找出那些製造病毒的人，不僅下令將他們碎屍萬段，還要打入十八層地獄。無法想像天下有這等
無聊敗類，以別人痛苦為樂，電腦高段還可以視為挑戰，各顯本事拼個你死我活，對電腦白癡而言不啻世界末
日，讓我這種原本不知恐懼為何物的人，每天膽戰心驚在病毒威脅下生活。
自從和這個令人又愛又恨的寶貝結緣，便「可以一天不吃飯，不能一天沒電腦」，它遇害後，別無選擇，乖乖
忍痛掏出爬格子（敲電腦）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銀子又添購一台新的，這回學乖，每個月電信局固定繳一筆小
錢，讓它提供自動更新服務，所謂update，但願花錢消災，期待可高枕無憂，卻仍無法擺脫恐懼的陰影，因為當
防毒探子三不五時盡責地來邀功，並請示定奪，告訴你又逮到多少的病毒，這時候你才知道每天有多少肉眼看
不到的病毒正無孔不入隨侍左右，在一大串斬首示眾的名單上，蒙面行兇、罪該萬死的刺客原形畢露，尊性大
名無奇不有W32.Sobig、SQL Slammer Worm、Linux.Slapper.A.Worm.......，據說還公佈排行榜，看那一個作案紀錄
最多。
從此，每天晚上睡前的禱告詞多加這一項：神啊！請保佑我的電腦健康平安，永不受病毒侵襲，永不當機 ……
。全世界的憲法有明文規定：「人類有免於恐懼的自由」，但是，可能嗎？只要電腦和病毒存在的一天，這個
願望恐怕不會實現。對我而言，幸福的具體定義是：電腦平安無事直到永遠……，阿門。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