悸動
情人的希望彷彿是童話中的一粒豆子；只要才一生根，就飛快地成長。
─ (英) 史考特
九月十九，我與Claude重逢，於蒙馬特──帖特廣場。
搭著二號地鐵，我穿戴著細雨紛飛，來到曾居於巴黎文學與藝術領導地位的蒙馬特。
我非常喜歡恣意漫步在法提耶燈街上的閒適；也鍾愛優雅古典的聖心堂，那僅次於艾菲爾鐵塔的雪白巴黎地標。
然而，蒙馬特山丘上，稀薄空氣裡人聲鼎沸的帖特廣場更令我難以忘懷。
在這裡，我的名字再度被呼喚，那來自塞納河畔，舊書攤前似曾相識的聲音。
「Josselin！」雨後的陽光輕灑在Claude臉龐，用力揮動著的右手滿溢著熱情。
「是你！」我回眸，與他相視而笑。
就這樣，我倆在高高撐起的大遮陽傘底下，消磨著午後的時光。
那是Claude的攤位，他的畫作或疊或立的向來來往往的人們展示著。
望著他高大健碩的背影，滔滔不絕地向駐足圍觀的人們解說著畫中寓意的自信神情，我的耳朵縈繞著Claude的創作脈絡，而思緒，卻隱隱約約讀出他對於繪畫的執著與堅毅。
「好累....」目送著收攤前圍繞在畫作前的日本觀光客，他拖著長長的尾音呻吟著。
「相信嗎？我知道你在累什麼。」我斜倚著沙灘椅，啜飲著汽水，自鳴得意地說道。
「哦？說來聽聽。」他轉過頭來，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我，並且正準備洗耳恭聽。
「我想...創作繪畫是你的興趣、專長，也是人生目標，所以創作的過程雖然疲累，但你有決心，有毅力，所以你樂在其中。」我讓汽水瓶口的吸管嘎吱做響，故意賣弄著關子。
「繼續說下去。」他雙手環抱在胸前，催促著我。
「我猜...是突破創作過程所遇瓶頸的壓力，還有....你生命中的相關負荷。」
我一說完，Claude伸出巨大的手掌，用力摸摸我的頭並大喊『Bravo！』「什麼？」我提高了尾音疑惑著道。
「對不起，我忘了你不會法文。」他靦腆地壓低聲音說道。
「Bingo！」Claude隨即又再度大喊，我的疑問頓時得到紓解。
彷彿遇到知音的Claude，開始娓娓訴說起他來到巴黎的原因。
原來，Claude在家中排行老么，是繼二位姊姊之後的獨子，他家在台北經營一家不大不小的貿易公司，二位姊姊早已婚嫁多年，年邁的父母一直催促著他回台北接手家中事業。
「藝術研究所畢業之後，當完兵，我曾經嘗試去順從我父母，迎合他們的期望。但是，那幾年商場的爾虞我詐還有交際應酬實在讓我透不過氣，無法適應。」
於是，Claude兩年前選擇來到巴黎，而他的父母則完全阻斷了所有相關的經濟支援。
「我來到這裡，人生地不熟，一切從零開始。幸好當時為了家中事業需要，我大學讀了法文系，要不然就更糟了。」
「為了向父母證明我可以，這二年我的確是非常努力且辛苦的。我時常熬夜創作、四處兼差、兜售我的作品以購買繪畫用品，到法過各地參觀畫廊；三餐啃麵包、吃著速食品，減少一切不必要的開支。」
「很多親戚、朋友從台北打電話給我，他們知道我在巴黎的日子也不好過，除了關心，大多勸我放棄。」
「這二年...真的很累，也常感孤單無依、力不從心，偏偏我又想堅持下去。」語畢，Claude沈默了許久。
意識到他對於理想的堅持與對生活現況的無助，我趕忙為他施打一劑強心針。
「你放心，你還有我啊！我會永遠永遠支持你的！」
Claude聽完我肺腑由衷的鼓舞，嘴角頓時上揚，呈現出一抹笑意。隨即向我分享他到法國各地觀賞畫作經驗的心得─長串的法國印象派繪畫之旅。
在隨著Claude神遊的過程中，從塞納河左岸奧塞美術館的莫內、雷諾瓦開始，我凝望著他閃爍著光芒的瞳孔，直覺這真是個趣的傢伙。
當他講述著曾經獨自驅車到法國南部普羅旺斯鄉間的餐館，只為一賭懸掛在牆上的梵谷真跡時，那股帶著傻勁的眉飛色舞更是令人深深著迷。
然而，最令我動容的，是他做為結語的畫面與片段。
Claude說，梵谷一生顛沛流離，在搬到四季和煦，陽光普照的蔚藍海岸──普羅旺斯的二年，卻創造出畢生最燦爛的畫做─向日葵。
而我，是他生命裡的蔚藍海岸──法國唯一沒有寒冬的地方。
於是，我的心開始，迴盪不已。
一對在陌生國度相識的旅人，
毫無隱藏地在彼此面前抽絲剝繭，
我想，那的確需要很大的信任與勇氣。
就像戀愛中的情侶，彷彿來自兩個不同世界，
有著與自己成長經驗迴異的背景。
倘若，在相戀的過程裡，
有一方選擇了遲疑、選擇了觀望、猶豫，
那麼，當原先卸下了心房再度披掛，
恐怕將是難以穿越的銅牆鐵壁。
~~~未完待續~~~
2004.3.6 PM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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