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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08-07 00:07:58| 人氣7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被囚禁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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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下午準備了一些測驗工具,打算給我的個案做做看。所謂「測驗工具」,說穿了不過就是幾張卡片跟一些白紙、鉛筆橡皮擦,但是透過畫圖,無論是簡單的幾何組合圖形或是自由發揮的繪畫,都可以對這個人的功能透露出一些線索:好比說手的小肌肉是否發達、看圖照著畫的時候眼手協調度好不好、自由繪圖的內容是否符合現實或是否透露出病人的否些心態想法。電視上的那些自稱心理專家的人幾乎都把這些簡單的指標性工具神化成好像可以一眼看透人的東西,實際上不管是畫人、畫風景、或是照描,在臨床心理學實務上也只是保守地當作一種推論或篩選是否有嚴重腦功能受損的工具罷了。

  話題扯遠了,我今天要講的仍然是病人的故事。
  這位太太,姑且稱她作阿柑姨吧。

  我準備的那些紙張圖卡,是因為她的轉介單上症狀主訴是amnesia(失憶),而造成失憶的原因有很多種,失憶呈現的類型不盡相同,造成生活功能的影響也不一樣,我想大致上先把一些不可能的病因剔除,再作比較繁複的測驗,看實際受損的程度。然後再讓她自由畫圖,用她的圖畫內容去做一些人格推論。

  本來一切都算計好了,該先做這個再作那個然後再怎樣怎樣...但我一踏進護理站,就看見阿柑姨和一個護士好像有一點爭執。那個護士好說歹說「擺脫」掉她之後就迅速躲進有玻璃隔離著的護理站,我問那位護士:「她今天怎麼了??」護士無奈地叨念著:「現在是病人洗澡的時間,可是她不願意讓復健病房的病友幫她洗,說他們技術不好,堅持一定要請技術好的小姐來洗才行,實在是吼...」

  精神科病房一般都是這樣,功能好的要幫忙照顧功能不好的,一方面訓練他們social skills,一方面也減輕護理人員的負擔。

  之前跟阿柑姨接觸的經驗,直覺她是個好人家的女兒,五十幾歲有高中學歷是很不簡單的,在病房裡東西都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我猜她之前的生活習慣在住進療養院之後要被完全打破,是很痛苦的吧!要和三個人一起住在同一個暗暗的房間裡、私人物品要按時接受檢查、不能隨便跑出去、要買什麼東西都得低聲下氣拜託護士...或許,坐在髮廊裡舒舒服服讓小姐洗頭,就是她以前的生活方式啊....

  阿柑姨的表情依舊平板,但我感覺得出來她氣呼呼的樣子,我過去跟她打招呼,可是她已經不記得我了。我自我介紹是在這裡實習的心理師,她反問:「心理師,心理師是幹嘛的?」我愣住了,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好,只好打馬虎眼亂講一通。她有點不耐:「你亂講!」「啊?」我又楞了一下,問她為什麼這麼說,她說心理師就應該是了解人家的心理嘛,你講那一堆有的沒的又不是心理....

  忽然一陣尷尬....靜默了一陣,我問她是不是在等洗澡,她忽然激動起來「怎麼洗?你知不知道我們洗澡的地方是怎樣?在那裡洗澡很丟臉耶,都會被人家看到....」她緩緩的站起來,我跟上去,她帶我走到女生浴室外面,指著那裡一張椅子「乾淨的衣服要放在這裡,洗完澡就只能在浴室外面穿衣服,都被看光了,怎麼洗澡??多丟臉啊....」

  她什麼都知道,她很清醒,她想維持自己的尊嚴!

  「在這裡連想出去洗個頭都不行*」我們走回剛剛坐的位子,我問她:「那你可不可以自己洗頭?」她的語氣又激動起來,但是表情跟往常一樣平板:「以前住台北的時候,都去髮廊給人家洗頭,洗一次要四五百塊,可是技術很好,水都不會弄到眼睛,就都去給他們洗啊....可是早上護士才跟我說可以讓我出去洗頭,現在又不讓我走,說話不算話!!」她停了一下,一直低著的頭忽然抬起來看著我:「那你帶我出去洗頭!」我慌了,只好說:「病房的規定要出去要跟護士請假,而且要有家人來帶才可以啊,還是跟你弟弟說,請他給你辦請假,讓你出去洗頭?」其實這麼說的時候,我很遲疑,但唯一能帶她離開這裡的,真的只有願意接納她的家人了。

  她動作遲緩的翻開她的黑皮記事本,拿出電話卡,卻把話筒推給我要我講,我說:「不行,這是你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跟弟弟說。」她的手有點抖,撥通了電話卻又把話筒推過來,我只好接著講,是弟媳接的,語氣有點抗拒、遲疑,我又把話筒還給阿柑姨,她卻一把把電話掛了。「怎麼了?」她說:「電話卡一直在跳錢,這樣很浪費...」我說:「不會啦,你等一下看電話這裡的小窗戶,我們剛剛講那麼久只有跳一塊錢。你如果擔心跳錢跳很快,等一下你就注意一下這邊的數字,電話不會一直吃你的錢的。」她又緩緩撥了電話,跟弟媳抱怨這裡不給她好好洗頭,可是「洗頭」兩個字一直說成「洗澡」,她自己也發現了,卻講了三次才能改口,她有點憤怒又懊惱的垂打旁邊的檯子,忽然她訕訕掛了電話,很落寞地走回剛剛的位子。我問:「你弟媳怎麼說?」她說:「他們很忙要開會,每次不想跟我講話就說要去開會....」

  她都知道,她很清醒,她能識破其他人委婉的謊言!

  這時我心底湧起一陣悲哀,她什麼都知道!她知道她的疾病、她的幻聽、她現在的處境,但卻無能改變。弟弟說服她來住院,她期待著被治療,能治好她的幻聽,能治好困擾著她的症狀;但目前的情況卻是,她被弟弟遺棄在一個沒有自由的地方,醫生開給她的藥物只是幫助入睡,根本沒有改善症狀,甚至造成她動作緩慢、口語表達困難,然後,連她僅存的一點點尊嚴跟生活都要被犧牲!

  我感覺到她的怨、她的無助,這都不是心理測驗或治療所能幫助她的,因為她是清醒的,只是無法控制自己。她現在最需要的應該是愛跟包容,但連自己僅存的親人都好像避之唯恐不及....

  精神疾病患者最悲哀的,莫過於神智清楚。若是神智不清,就跟無知的人一樣幸福,可以在自己建構的邏輯世界裡自顧自的生活著;但是像阿柑姨這樣,確切知道自己的問題,也感受得到別人的態度,不但得承受自己無力改變的無助感,還有別人排斥和推託的態度,情何以堪!而這些,在護理記錄上只被粗淺的寫著「易怒,要求沒有馬上滿足就生氣」,但在我眼裡,她的憤怒是她維護自身尊嚴的最後一道防線,但又有多少能改變她處境的人理解到這一點呢?

我拍拍她的腿,表示安撫,兩個人都沉默了許久。
我說:「姨,我明天再來找你聊天吧。」
她說:「你幾點來?」
「上午好不好?大概十點、十一點的時候。」
「你不怕熱啊?」
「不會啊,醫院裡到處都有冷氣,不會熱的。」
「我是說外面,你要從外面來,那時候很熱。你要不要早一點來?」
我心頭一緊,「姨,我早上病房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十點才可以來。」
她一貫的悶著頭不作聲,久久才說:「你十點會來?」
「嗯,十點會來。」我不敢再提洗澡的事情,就起身跟她道別,也順便跟幾個病人微笑說聲掰掰,其實心是痛著的。畫畫的測驗,當然是沒做成,就算作了,真能有什麼意義嗎?或許她需要的真的只是愛而已。

  如果,有一天我跟她一樣,靈魂被疾病囚禁起來,不再有愛我的人耐心等待我的靈魂發出聲音,剝奪我的尊嚴只因我被視作無能自我照顧,不再有人格跟姓名只被當作第三人稱跟床位號碼,但我卻清楚的知道這一切....我是否還有活下去的韌性?而若這件事發生在我所愛的人身上,我是否還能這麼愛著外顯部分已經扭曲變形的他?我是否還有足夠的愛去聆聽、去關照?

  好難想。

台長: 膽固醇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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