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花蓮榮民伯伯的生活奮鬥史～
若不說出來，您絕對不知道！每一個故事的背後，都隱藏著一個生活哲學。這個故事已默默地走了三十多個年頭，現在仍在進行當中…
話要說回到六年前我還沒退伍的時候，常帶著老婆小孩來到海邊散步，就經常踫到這位穿著灰素又縐陳衣服和沾滿土色的黑膝鞋的老伯伯，看來體型枯廋、面容憔悴、皮膚只能用『漆黑』來形容，騎著破舊的老式石橋摩托車，後頭跟手把都掛滿著叫賣的冰淇淋、烤香腸和大腸，也準備了一些蒜頭供買客取用，還可以在碗公裡頭比劃擲骰子。他總是目無表情地用著低沉的語調『香腸好吃，要不要？』，話總不多說，又怕買客多拿蒜頭而浪費了。我就曾多關心一句：『伯伯年紀這麼大了，為何不休息讓孩子來孝敬您就好了嘛？』，他總是不會回答問題，袛會要我再買大腸『大腸好吃』。從伯伯的表情看得出，他經歷了非我所及的苦難，歲月摧殘的烙痕，全在他的舉手投足之間顫動出來，溢於言表。後來的日子裡，孩子愛上了他的烤香腸口味，也因此經常在黃昏時候來此散步也順道捧場並解解纔，每每親熱地打招呼，但回應的總是一樣目無表情地叫賣『香腸好吃、大腸好吃』，好像不認得似的；我總會跟他說零錢甭找了，但他還是會硬梆梆地把零錢塞還給我。總感覺這老頭只賣東西，從不跟人打葷岔話的，香腸雖好吃但人太孤傲了。
三年前我退伍了，就每天黃昏陪著幼兒來海邊玩，騎單車、踢足球，或玩沙…，也找點寫作的靈感。總會找老伯伯買香腸，也吃不膩，有時見他沒來，孩子就找著問伯伯呢？記得兩年前颱風過後的一個沒有太陽的下午，我依舊帶著孩子來到老地方，因為熟了也成了老主顧，老伯伯這回可就開門見山地說『現在不景氣了，遊客也少，警察又抓得緊，沒賺幾個錢，統統都賠了罰單，日子怎麼過下去呀？！』，我則回道『我看了報紙稱此地要規劃一個攤位區來管理，不是嗎？』，我正經八百地掃了一下這附近攤販們都身著清一色『ｘｘｘ攤販協會』背心，瞄了一眼老伯伯卻沒穿，他回稱：『還不知要等幾時才行喲！日子快掙不下去囉！怎麼辦才好？』，於是我多買兩條香腸，正當快烤好之刻，眼明手快的老伯伯突然丟句話給我，這四根香腸給你不用錢，一回頭行頭全收妥，手腳真俐落，發動摩托車調頭就衝；當我丈二金剛摸不清頭緒地杵著發愣，轉身撞見飛駛過來的警車突然警笛大作，頓時才警覺到的霎那間，就在我身前十公尺不到處緊急剎車攔住了老伯伯逃路，車門一開下來兩名彪形警察，伸手擋下摩托車，說時遲那時快，老伯伯連同不聽使喚的車子應聲倒地，高熱的木炭、爐床灑向老伯伯衣服上，只聽見『哀呀』一聲，香腸跟大腸狼狽地散落一地像是裏了粉的屎一樣，老伯伯給車子壓住了，躺在地上呻吟。我跟附近的年輕人大伙跑過去把他和他的衣食父母車一起扶起來，警察先生居然冒了一句：『別裝了，快起來！』，我氣得很想過去把警察推開，但忍住並壓低嗓門，說『你沒看到他手腳也磨破皮還流血了嗎？你們怎麼可以用這種野蠻的方法去攔他？這還是人民的褓姆嗎？真丟臉！』，一位年輕警察搶著說：『我們可沒有碰他喲！是他自己不小心跌倒的。』，另一位警察也說：『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裡明明不行設攤販，他們偏偏不守法，這怪誰？』，我不服氣警察用這種粗糙的方式脫罪，便道：『升斗小民要到那申請攤位呀！老伯伯要養活一家子人，孩子要唸書吃飯，忍心這樣對待嗎？你們將心比心吧！』，這時圍觀的人愈來愈多，七嘴八舌指責警察的作法不對，還有人提議要警察跟老伯伯道歉，還有一群大學生起鬨高呼『警察伯伯加油！』。我見警察面子拉不下，執意取出紅單要寫，就許多血氣方剛的年輕嗆聲高罵一個字的三字經；我恐怕這個場面會失控，於是為老伯伯向警察請命說『人都受傷了紅單你開得下去，不怕被告嗎？如果等一下你們再回來看到老伯伯還在賣東西，那你們就開罰單好了。』兩位警察先生互看一眼後，其中一位急忙緩頰稱：『其實我們也不想？已這麼累，就是因為有議員看不慣這裡設攤販，會影響觀瞻，才通知我們前來取締，不然我們回去怎麼交差？』，我道『你們回去好好自圓其說吧！放他一馬吧！』。警察終於沒有聲音迅速駛離現場，有位女生好心地拿出自己的衛生紙幫老伯伯擦拭傷口，我們見他行動無礙，請他早點回家休息，今天別再做了。
從此以後，他仍會在此地出現，見到我總會打招呼了，我仍一如往常買香腸，但見他工作起來一臉嚴肅的樣子，還是一直沒機會探究過他的家庭狀況。這事過了兩年後的今天下午，我不知那來的勇氣一探他的背景，終於他會破天荒的跟我聊天，真怪了！我先是買了冰淇淋，坐在石椅上問道：『伯伯您看來像是榮民吧！』，回道：『是呀！我退得很早，民國六十年就退伍』，問道：『什麼官階？』，回道：『陸軍裝甲師上士』，問道：『結婚了沒？』，回道：『娶了台灣人當老婆，跟著我過苦日子，還要養四個小孩，從沒閒過。』，問道：『小孩都多大了？』，回道：『二男二女，統統大專，最大跟最小的都男生，最大卅二歲，在松山機場當航警，結婚了兩個小孫子，住中壢；老二女兒南華技術學院畢業，在台北貿易公司上班，明天要訂婚，我要去台北；老三女兒康寧護專畢業，在台北巿立醫院當護士；老四兒子讀文化大學三年級，一個學期學費就要五萬多，學校宿舍抽籤抽不到，住外面每個月房租四仟，加水電費、吃飯錢、交通費、零用錢，最少去掉一萬。卅多年來不做不行，從結婚生子照顧老婆、餵小孩、做家事，白天到輔導會介紹的縣政府當工友，老婆賣香腸，下班後換我賣到凌晨回家，刮風下雨都得賣，不然一家大小沒得吃。後來我做了十四年工友退休金沒多少，存起來給孩子補貼點買房子。』，我打斷他淊淊不絕的話『您沒吃到終身俸呀？您的老么開學後可以到榮民服處申請補助吧！別忘了9/15-10/27日申請』，回答『那個時候退伍沒有終身俸，現在國家補貼一萬四不到，以前孩子小才一萬一，真苦呀！以前老婆跟我一起賣，還拖著小車到處砲，還賣棉花糖、飲料，什麼都有！我怕她累，現在我自個兒出來賣香腸，她在家幫人家帶小孩。做這個工作絕對不能偷懶，我的孩子個個守規矩，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不應酬、很孝順、很顧家、工作也很勤快，這個辛苦有代價，我也非常願意為他們付出，這就是人生嘛！』，我道：『伯伯，這真是軍人本色呀！您的辛苦總算沒白費！再兩年您就可以好好休息了！』他道：『我今年都七十四歲了，我的香腸好吃，是炭烤的，很有名喲！為了孩子我願意繼續做下去！』我道：『天黑了，伯伯該回家吃飯了吧！祝福您！明天您去台北，等您回來，我再好好跟您專訪一下，把您生活經驗和智慧，讓時下的年輕人好好學習一下，好嗎？』，回道：『哎呀！這個不好啦！真是不敢當！』。
各位看倌們！您知道我在想什麼？我真是慚愧地臉皮掉滿地。一位退伍軍人用畢生之力來展現對妻子跟孩子的愛，卻是無怨無悔！『歡喜做，甘願受』，這樣堅定的毅力，經歷了卅多個寒暑，貫徹始終，絕不中止！一個小活動攤販養活了一家人，居然也造就了為國家所用的人才，為台灣下一代開闢了廣闊的天空，為何不令人稱奇！真可謂『榮民之光』！在此讓我們默默為他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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