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GiGaGa電子報:天堂角落
2003/8/19 出刊 報長：浪人雷克海
[日記]■祝我幸福
祝我幸福 （摘自：楊乃文『應該』專輯 作詞：施立 作曲：陳小霞 編曲：陳小霞）
滿天星星在眨眼 他陪在我身邊
輕聲細語溫柔的眼 看著我的臉
一枚戒指在我眼前 是他的諾言 愛我永遠
山頂上的微風吹 心跟著四處飛
我為了什麼掉眼淚 夜色那麼美
一段回憶翻箱倒櫃 跟著我在追 想的是誰
我很幸福 真的幸福 卻渴望得到你的祝福
從今以後 牽他的手 心為何逗留
我很快樂 真的快樂 卻還是覺得依依不捨
他的肩膀 給我力量 才能將你放
好想聽到你說 祝你幸福
只想聽到你說 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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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希望你們真心的祝我幸福。」我暗暗期許，卻知道那對爸媽你們而言太辛苦了，不忍要你們做這樣的作業，尤其，我知道你們是這樣重視那些親朋好友怎樣看我們家。
我三十歲後，媽媽已經放寬了標準，外省人客家人都好，只要我願意結婚；六十幾歲了，媽媽怕抱不到孫子，像他們的上一代。
跟表哥表姐們比成績比了一輩子，現在繼續比--誰成家早、誰立業大…自然是一種傳統的關心方式，像問「吃飽了嗎？」一樣的用意，可是對於不想這樣「吃」的人來講卻是一種壓力。
媽媽在街坊鄰居親朋好友間放出相親訊息，常常詢問我的交往進度，只要接到女性朋友的電話，便滿懷希望心中竊喜地探詢，「家世怎麼樣？清不清白？爸爸媽媽在作什麼？幾個兄弟姊妹？幾年次？問她要不要去提親？有誠意先拿個八字來合一合吧，你可以告訴她，你有自己的房子和車子了，也不會和公婆住在一起…」一連串的安排，層層包裹讓我喘不過氣，我只有畢恭畢敬端坐正經地受教的份，只要有一句話來討論想開個空間透透悶氣，便要再換來排山倒海的道德倫理傳統家庭社會價值。
是我心虛，所以才這樣排斥這種對話吧。
那個心虛，那件你們認為的壞事，讓我們的距離日增，我不知道如何讓你們接受現實，為了不讓「我是誰」成為對你們的傷害，我選擇了背負漸行漸遠的罪名。
成為「我自己」，和成為「你們期待的兒子」如果不是同一件事，那你支持我成為我嗎？
「從小你最聽話了，老師教什麼，回來都會表演給媽媽看，站在窗台上，從窗簾後面走出來唱歌表演；幼稚園畫畫，把媽媽畫的很漂亮，兩邊臉上都一大團腮紅，說長大要娶媽媽，媽媽說不行，那就要娶白嘉麗，誰曉得越大越不聽媽媽的嘴，大學開始就學壞了，你看我們家附近哪一個讀大學的，那些專科的現在都在他們媽媽身邊，這一戶生了幾個，那一戶每月寄多少錢回來，只有你，出門也沒拿過一角半銀回來到家，年紀一把還不結婚。」媽媽講著順若春節數來寶，我盡力隱藏自己不耐的嘴臉，很想逃脫當下的荒唐。
我都會背這些橋段了，可是還學不會做個「聽話」的孩子。如果我不「聽話」，我的幸福，你還會想參與嗎？
二
我希望你們真心的祝我幸福，但我知道你們在媒體上看到「那些人」的態度，弟弟在一旁罵「屁精、屁精」，妹妹知道我的事情，趕緊轉台。
妹妹說你們去算命後，連哄帶騙要改我的名是為了要順遂我的姻緣，我認為這樣的善意好殘暴。
你們想決定我的人生來滿足自己，卻以愛為由以孝為名，我不同意，因為太怕傷害你們或被你們所傷害，我沒有說出口，只是消極的抵抗著。
我是我，即使不像你們想像的那樣，也可以過的好。你們的關心我收到了，可是你們替我作的選擇我不同意，這是我的人生，我的選擇也不是因為要反對你們傷害你們而選。
阿，我不能這樣跟你們說，否則你們更會認定我學壞了，會過度擔心起我有沒有得怪病，而造成我們彼此的精神負擔，你們會要我作出很多失去自由的保證，我不想說謊，以謊養謊，就像現在。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們不想了解我的關係品質，只想要我完成社會角色，而我的說法連用詞都跟你們有距離。我說：我不想結婚，媽媽卻說：「人家生你，你就要生人家，不要逃避責任！！」這是誰定給誰的責任？如果真有一天要面對選擇了，你們要站在社會要求那邊還是我這邊？
我們的對話一直都很針鋒相對，這與家庭環境也有關吧！我們不會講親密的話。更重要的是，我從家裡得到的愛，不是無條件的愛，我忽然心疼起來，你們的童年是怎麼過的？
剛上台北被爛朋友害，打電話跟家裡說我是同志，當天一早就被老爸硬是徵昭回去興師問罪…解釋半天都沒用，任何理由也不信，逼的我不說謊就要給關在家裡了，我沒能讓你們看到我的生活。至此之後，媽媽就認定，我是學壞了，只是還存個希望：被壞朋友害的，是被騙的不是自願…。之後有次妳問我：「還有沒有去做那種『不是人作的事情？』」我瞠目結舌還來不及反應，妳便自己接了下文，「你若是說有，就是以前有，以後不會了」媽媽呷呷嘴繼續，「你若是說沒有，就是有！」我能說什麼？
更有一次去割痔瘡後，媽媽在床邊說「你就是作了『不是人作的事』，才會現在躺在這裡！」我真的很難過，情緒一起來，回了一句氣話「到妳老時若生病，我也要在床邊給妳說這樣的一句話！」現在想想，我們彼此實在殘酷，這些年我都不敢跟妳獨處，以免進入這樣的局面。現在一接到你的電話還是會緊張，我一直想，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一輩子都在跟你們玩警察抓小偷的遊戲，我不要再當你們是警察了，不管你們是不是當我是小偷，偷去你們的錯誤期待！
我們的關係有一部份真的是壞透了，但如果要修補那部分的方式是說出我是同志，我想你們會寧可保持現狀，雖然我知道你們早就知道了，卻不想面對。
三
不論你們怎麼想，我都決定給自己幸福；我想，我現在必須跟自己的父母講講自己的幸福歷程，可是，不是你們。
也許有一天會是。
我決定重新生出自己。成為自己的父母，承諾給自己完全的支持與無條件的愛，照顧自己時，也放得下心給與自己勇敢冒險的體驗空間，祝福自己。
我在捷運上，幻想爸爸陪在身旁，我遷著他的手，這雙曾經簽著我登山慢跑、給我們一家溫飽的手，在略略搖晃的車箱，從最後一節車箱同我往前走，我一面在心底說，爸，這是我喜歡的男孩類型。我喜歡這種年紀左右的，像這樣看來聰明卻又敦厚的，這樣的體格也不錯，這一個要是再矮些…
我希望你們了解我，而後來我放棄了。在我的親密圈圈中，你們慢慢的離心，到了三圈之外。即使如此，我還是很在乎你們，但是不會再交淺言深了，我被迫地與你們保持著距離，曾經懷著被認同接納的期待，現在不管你們怎麼選擇看我的方式，我都清楚自己要的幸福不必再要你們同意，不必再要你們蓋章，像以前拿成績單回家一樣，現在我長大了，我的人生成績單我自己必須學著認可與負責。
我期待被你們接納，但絕對不是那種：「黑手黨金盆洗手，家人還是會接納他」的期待，而是「你成為了自己，真好，我們為你驕傲」的期待。成為自己的歷程已經這樣辛苦，還沒完成，在我知道你們還在抗拒的狀況下，這樣的期待就只能幽幽地歇在眉間心上，按奈著。
我即使不再期待你們站在我這邊，但隨時你們都可能很輕易地選擇站在另一邊給我傷害。
我有些朋友在被勒索時，最怕家人知道，看到家人反而成為他們的致命傷而不是支持者時，我深深地難過，於是，聽到你們評論報紙社會版的各式東窗事發類消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時，我會背脊一寒，更別說你們認同什麼社會追擊阿變色龍節目的結論，本末倒置地將社會所有問題亂源都歸咎給某些邊緣人，我更覺得你們不能接受我的事情。
你們從未試著了解，為什麼我不想讓你們知道，寧可自己背負這樣的身分壓力。
有時候我都希望爸爸不要這樣功成名就，媽媽不要這樣社交活躍如魚得水，我就不必被高標準看待，（一定又有豬頭專家要說這是同性戀的成因了）。
那年爸爸空大畢業典禮，媽媽說：「爸爸就是看你們都不唸書，自己做榜樣念給你們看，他是班上年紀最大的，比老師還老，來看，第二名。想當年要念個書多不容易…」倒是考上大學離了家，才是我成為自己的開始，當然，因為社會價值的不容，使我必須隱藏自己生命很重要的一部份，也間接讓你們認為失去我。
當你們不接受同性戀的同時，你們自己選擇了失去我，而不自知。當你們說我沒有家庭觀念時，我重新思考家庭的意義。
然後，我有了自己選擇的，能支持我這些部分的家人。當然，他們不能取代你們，因為我們曾經給予彼此這樣大的影響，可是他們踏實地參與了我的人生，陪我經歷我的情感危機、三十歲焦慮、疾病壓力、姿色體格問題等，我三圈內的問題。
四
我幸福，即使我染了這樣的病。
出道一年後就感染愛滋，至今七八年了，我當然不可能給你們知道，當時還有孩子感染家長自殺的新聞呢；那時候還沒有藥，宣導的方式又是拿末期病患的照片來恐嚇，以及道德勸說，我偷偷翹課北上去參加感染者聚會，獨力應對所有就醫與辦理兵役免役，與我的社工確認絕對不能告訴家裡，社工去電我們老家戶籍那一區的兵役科說明保護隱私原則，我打過幾次電話後才去辦，我很擔心他是我們老家認識的人，那不就完了？臨時要遷戶籍也會被你們發現。
那時衛生局的歐巴桑跟我說：「要面對它！戰勝它！」天曉得她知道我在面對的是什麼，她只是用一種完成工作的態度來找我結案，劈頭就說「我有愛滋了」。嚇得我發呆，後來還派人要跟你們說，氣死我了。
戰戰兢兢完成了之後我與幾個比較親密的朋友們討論，還是不用讓你們多擔心，怕無助於病情反而會給我很多限制與壓力。
我想，你們的擔心無助於病情，你們的羞恥感會傷害我，這個作業你們是無能完成的，於是我沒有發出這份考卷。
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我也拒你們於我的生命之外，我想，我的那些痛的處理，你們不會，你們會給我的，會造成痛。
你們看新聞時，不會理解為什麼愛滋感染者會逃離免費的醫療，我漸漸了解。
記得當時有一晚，自己一個人編著社團的刊物，剪剪貼貼，眼淚就滴在上面了，心想要是媽媽知道這是我最後的作品，會怎麼想？我們錯過太多和好的機會，現在又加了這些變因，而更不容易了。
現在的藥物可以控制的很好，只要及早篩檢出來，定期回去確認免疫狀況，幾乎都沒有問題，有時我會慶幸沒有跟你們說，你們實在太擅長在我身上打叉叉了，讓你們知道，看我在你們刀嘴下怎麼超生！？
我一個人走過來，而且也有愛我的男朋友與我同居三年多了也沒感染給他，我再次認為自己不必再陷入需要你們認可蓋章的位置，即使我必須定期檢查控制我的免疫力，我還是相信自己能夠幸福。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該啟成人之間的對話呢？如果你也認為彼此是成人，也許我會有意願跟你們分享我的感受，在不需要承受你們評價批判的情況下。你們願意認識現在的我嗎？你們願意讓我重新認識嗎？我們對彼此的理解都停留在我高中畢業那時候。
五
也許你們可以隱約看見，我的幸福身影，有賴俠女。
俠女萬歲。妹妹是我在家裡的眼線，是我與你們之間的第三者，搞這種三角關係，讓我們之間這潭死水走出一條新路子，讓我意外地燃起希望。
她傳話，以及話中的真實涵義，比起媽媽常常挾天子令諸侯地加油添醋的傳爸爸的命令，來的踏實的多。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個孩子都改變了你們一點點，經過了三個男孩之後，這個小女兒受寵的程度完全讓我們開了眼界，我覺得我們四個小孩好像經歷了不同的父母一樣，妹妹長成了很精明而理性的樣貌，逃家也可以算好時間，控制你們答應了條件才回去，剛好應上考試沒有差池，她除了自身的優勢，也比我知道與你們過招的遊戲規則，我喜歡她的自在，於是，每每回家前要向她投石問路，而這個經驗老到的牧童，真的遙指出了我們間的杏花村。
妹妹知道我所有的事情，也樂於成為我與你們的一個新橋樑，要與你們貼近，可能這是一個比較有希望的開始。
有一年過年回家打麻將，爸爸依例是在旁邊唾道：「沒見過媽媽帶著孩子賭的。」我們輪著跟老媽玩，誰出牌支慢了，牌尺就貼上手打，邊打邊羞辱其人下的慢牌品差放濫牌，以及比對小時發生的糗事相互取笑，那天熱，我們說起了媽媽如何處罰我們。
由於我們兄弟打架，媽媽要我們用衣架自己打自己，不夠大力就…或是在繳註冊費當天問你要不要好好讀書，拖到你遲到哭出來百般承諾要努力唸書為止，家裡也不是沒錢，媽媽不承認自己的技倆，我們一致說有，妹妹一直大笑。
我哭了，假裝擦汗擦掉淚，知道自己可以這樣取笑媽媽曾經，不再是討好或是害怕被指責處罰的位置，知道自己可以不再害怕地回顧自己的恐懼，媽媽，你的感覺呢？
六
我花好好一段時間，漸漸知道自己所要的幸福，所以我不應該要求你們馬上懂得我要的，只是，你們願意開始嘗試了嗎？
我可以給自己祝福，深深的踏實的滿溢溫馨的祝福，當你們還沒學會祝福我的時候。
我已經有很多好朋友好同事，願意給我祝福，為我的每一段情感關係；深深淺淺踏入過我心房的那些男子，得到的祝福，逐年豐盈。
為了成為自己，我還是可以透過覺察，試著從受害者位置離開，爭取應有的權利時不帶情緒習性和悲憤控訴態度。為自己的人生負責，經營享受著也許不b別人預期內的美麗人生，這不是我在家裡、學校中學得到的。
成為自己的歷程很辛苦，而即使爸媽沒學會陪我，我都必須開始，這是我的人生。
當然，你們曾經陪我的那段我不會忘記，懷著感激地，我知道你們已經盡力，只是沒機會學得更多面對我的方式；在這個社會上，有這樣的兒子而必須付出額外的辛苦，不是你們的錯。
我也許該開始拒絕聽妳的話繼續相親下去，拒絕繼續在親友的兒孫婚禮上讓你說嘴抱怨，繼續跟我的朋友們建立我們的情感友誼支持網絡和我們的另類家庭，或是試著開始揭露部分的生活態度來讓妳知道我是誰、我想要怎樣的生活品質…
也許有一天，你會願意試試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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