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這樣的渲染，原本單純的故事變得更加豐富有血有肉了。「幫幫欣聰！」這樣的公益標語也開始在各種社交網站上流傳。善盡職責的媒體，給了大眾方便樂捐的帳戶，許多藝人、大企業老闆，甚至政治人物都表態支持，很快的款項累積上百萬，為此感動流淚的人更是不計其數，似乎全台都被這股風潮所壟罩，老李與小聰儼然已有明星光環。
事情發展至此，我覺得真的該跑一趟老李家，跟他好好聊聊了。
趁著夜深，我前往老李的住處。那是一個老舊的眷村，有好幾座相似的長型建築，每一層都住了幾十戶人家，老李與小聰住在其中一棟的一樓邊間，門口堆積如山的紙類及瓶罐是明顯好找的另類地標，當然媒體也沒錯過這麼具有新聞價值的畫面。說不定，不久之後這邊會變成一個觀光景點。
輕輕敲門等了一陣子，老李終於來開門，睡眼惺忪的他看到是我像是鬆了口氣似的笑了笑。
「還以為記者這麼晚還來找我哩。」他無奈地說。
「你紅了耶。」我拍拍他的背。
「哪有。」他率性地揮揮手。「怎麼這麼晚？」
「我來跟你聊聊。」
老李說起來並不是一個很好的聊天對象。他組織語言的能力較低，有些話需要重複講個兩三次才能表達清楚。他最感興趣的話題，就是做資源回收時所撿拾到的一些東西，「各式各樣的東西都有，垃圾桶裡其實不只有垃圾。」錢包、衣服、手機這類的東西三天兩頭就會撿到，若不貴重且正好他有需要，他就不客氣地拿回家，但是重要的東西他就一定會帶去警察局。「這是原則問題。」他說。
每次來找他聊天，他總會提到自己又撿到了些什麼怪東西，而我也會假裝興致盎然地傾聽。
坐上客廳藤椅，我隨手用遙控器打開了電視。轉了一兩台之後就看到了老李與小聰的新聞。「大家都知道我的小孩也有些問題，所以我真的很佩服欣聰的爸爸。」一個資深女藝人感性地說著。我記得她的小孩患有自閉症，所以她對相關的議題都非常關心。
「大家捐了好多錢給你們。」我單刀直入地開啟話題。
「對啊。」老李簡短回應。
「你有打算要收嗎？」
「收啊。人家要給我們錢為什麼不要？」
這個答案讓我有點意外。
我們兩人同時沉默下來，我下意識又轉了個頻道。三個大學生以聯誼為由誘姦了一名高中少女，現在三個人都已經落網了，記者說他們都「悔不當初」……原來同一時間社會上還發生了這樣的事件。
「我想勸你不要收……」我輕聲地說。
因為你並不是沒有錢啊，我心想，但這句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什麼？」老李似乎沒聽清楚我說的話。
我意識到自己其實沒有資格做任何建議，所以只好換個話題。
「我說，你什麼時候多了個表姐我怎麼不知道。」
「喔，那是一起在老闆家幫忙打掃的大姐啦……」
原來如此。
捐款累計突破500萬時，新聞台推派了一位公益團體的負責人，代表將錢致贈給老李與小聰。老李面對鏡頭靦腆地說：「我只有小學畢業，沒讀過甚麼書，所以一直在作工，這些錢我會讓小聰好好念書。」一切看來是如此恰如其分，或許只是我自己擔心太多了。
錢收了，老李依舊每天去當長工，資源回收倒是不做了，因為有不少人希望他「多陪陪欣聰」。原以為新聞熱度終該退去，畢竟這件事前後也吵了近一個月了，然而媒體卻沒有打算就這樣收手，仍舊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而一個天大的震撼彈也正等著引爆。
「連月以來占據媒體版面的李長發、李欣聰父子，被爆可能涉及詐欺。本台接獲民眾爆料，指稱李長發其實銀行裡有上千萬的存款，是名符其實的千萬富翁，卻還利用民眾的同情心詐騙了五百萬的善款，來看本台的獨家報導……」
怎麼可能？怎麼會有人知道老李銀行裡有千萬存款的事情？
記者連珠砲似的逼問老李「為什麼這麼有錢還要接受捐款？」
「要給我錢為什麼不拿。」老李老實回答。
「可是你已經很有錢了啊！」
「那些錢都是要留給小聰的。」老李淡淡地說。
一看到這則獨家報導，我腦子頓時嗡嗡作響，10年前的往事也立刻浮現腦海。
10年前的那個清晨，我喝了整晚的酒頭痛欲裂，但卻自認為還能開車，於是逞強上路。沒想到，在回家的途中我一時失神撞上了一台三輪車，上頭坐的正是老李與他的妻子。老李沒什麼大礙，很快地自己爬了起來奔到妻子身邊。他的妻子當下卻已經沒有任何動靜了。
我不敢報警，甚至連下車都不敢，在車上我打給了父親，向他坦承闖下了這場大禍。「你先下車去安撫那兩個人，我請張秘書過去處理，他很快就到。你千萬不可以報警，也不要叫救護車，知道嗎？」父親厲聲交代。
對我來說最幸運的是當時沒有其他人車經過，等到張秘書趕到後，我們合力將老李和他的妻子送上張秘書的車，我則開著自己的車跟在後頭，一起高速開往最近的醫院。
當時我跟老李說了些什麼，我已經完全忘了，老李說他也忘了，「我只記得我很想揍你。」不過當時他並沒有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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