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烏塔的煩惱
◎梁知正 (20040510)
第一次看到卡烏塔，是在一個探討歐洲種族衝突的會議上，她操著流利的英語、法語，闡述著穆斯林世界的文化和觀念，讓人印象深刻。 她有一雙深坳的眼眸，高高的鼻子，像鐵絲般捲曲的棕色頭髮。纖細嬌弱的身材，很難看得出來，她是穆斯林（Muslin），三十歲出頭的她，已經頂著語言和文化研究兩個碩士學位，現在又想更上層樓攻讀博士學位。她想寫的論文題目，對她未來的工作出路似乎沒什麼幫助，但歐洲學術界及政府部門卻很重視這份研究，她要探討歐洲的摩洛哥人裝了小耳朵（衛星電視）收看摩洛哥節目，會不會影響摩洛哥人融入歐洲社會？
沒錯，她是摩洛哥人；馬德里三一一火車爆炸案的嫌犯也是摩洛哥人。她說，摩洛哥是貧富差距極大，沒有中產階級的國家。她生長在摩洛哥的富裕家庭，到歐洲讀書已經五年。爆炸案發生那天，我和內人正好在她布魯塞爾的家裡，我們請她翻譯兒子策策法語學校發下來的活動及繳費通知。當血淋淋的新聞從電視裡播報出來時，她不斷安撫著肚子裡四個月的孩子，這是她每天擔心的事。她一直活在西方人和穆斯林的仇恨之間，如今歐洲人又把她從穆斯林中分離出來，她的摩洛哥身份，讓她成為眾矢之的。她擔心，歐洲社會對摩洛哥人的歧見，恐怕會延燒到下一代。
卡烏塔，是沒有包頭巾的穆斯林，阿拉是她的真主。她說，很多摩洛哥的穆斯林婦女從小就沒有包頭巾，她搞不懂為什麼這些人一到了歐洲就包起了頭巾。她也擔心，法國政府嚴令禁止法國境內的穆斯林婦女包頭巾，勢將引發新的衝突。 她的話一向不多，她總是把自己繾綣在厚厚的毛衣底下，深怕歧視進到她最後的堡壘。或許是這個因素，她在布魯塞爾住了三年，只知道學校和回家的路。她是穆斯林世界少數的女性高級知識份子，她沒有朋友。或許是我們釋出的善意，她每次看到我們，總愛暢談著她的世界，竟連懷孕也比她摩洛哥的父母先知道。 她對摩洛哥、荷蘭和比利時以外的世界一無所知，也充滿好奇。她以為除了穆斯林，全世界的人都在歧視她。
她原本是摩洛哥的英語老師，在父親的鼓勵和經濟援助下，帶著兩萬歐元隻身到荷蘭進修，卻因此讓她體會到西方世界對她宗教、種族、國家的隔閡和敵視，她掉進了西方世界愛恨情仇的深淵。儘管她拿到了荷蘭的碩士學位，但她每天都做同樣的惡夢，那就是荷蘭警察的羞辱：妳為什麼到荷蘭？妳打算在荷蘭找男人結婚嗎？妳準備結幾次婚？即使是她住所的鄰居，也明白告訴她，她會影響房價。她對荷蘭人充滿著失望和不信任。 諷刺的是，她轉到布魯塞爾攻讀另外一個碩士學位時，她的指導教授是個猶太人；猶太教授收個穆斯林學生已經是個新聞，穆斯林和猶太人一起研究文化衝突，更是笑到現在。她進修博士學位，挺身收留她的尼克教授，卻又是荷蘭人，她的人生始終充滿驚奇和矛盾。
在歐洲，卡烏塔再卓越，也很難找得到工作。她曾經在八千多人中，以第一名成績進入歐盟總部實習，實習結束，留下來取得工作機會的是，名落孫山的歐洲人。她只好到小學裡當義工，幫助殘障的小朋友，她的義舉，也終於讓很多歐洲人感動，開始為她打抱不平。 她的先生慕薩瓦也是摩洛哥人，在荷蘭取得人人稱羨的「double E」（電機碩士）頭銜後，轉到布魯塞爾政府部門擔任一年一聘的電腦工程師，至今已經六年，仍然無法取得居留權。他的身份，讓他開始擔心下一年度工作簽證的取得。
後來，我們才知道，卡烏塔攻讀博士是因為找不到工作。在歐洲，沒有人會在乎穆斯林有幾個學位，他們只在乎她是穆斯林。她不願回窮困的摩洛哥，她有權為小孩選擇生活和教育環境，逼著她只有用學生身份才能留在歐洲，她只有把小孩生下來，才能讓小孩成為布魯塞爾人，她要當布魯塞爾人的媽媽。 問題是，歐洲人還不懂如何將穆斯林移民教育成歐洲人的樣子，他們只是用歧視和污辱把穆斯林逼到都市角落，任由穆斯林成為歐洲的邊緣人，小偷、強盜和恐怖份子無形成為歐洲人對穆斯林永遠的註記。這不僅是卡烏塔的煩惱，也是歐洲首都布魯塞爾的煩惱。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