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烏龍旋道」
時間座標,平移到二○○四年三月十九日。
過午時,小弟「我」規矩人,按表操課,循例,在台南市議會打屁。屁話的主題,當然是「三二○」無聊的結局。
此時,竟然還有「深藍」的某官員說:
可能還有「變化」。
公然遑遑大言:「彼(註)國也」,甚麼步數攏做也出來。
(註)彼:音hi。
講啥騷(註)男鳥話。
(註)騷(siau):精液。
讓票,都讓到一百萬票了。
拜託!多少諸公大人篤定海撈一把。
不過,再篤定,終究難免封盤前症候:有人麵煠(註),直喊啥加碼、減碼;有幾位無出社會的還問,能否認輸退出;也有為了認輸退幾%窮喊「pa la can」的;有的直嚷著快將錢交給「公人」。如斯合情合理合法作業程序的枝微節末,諸公大人竟遲遲談不攏,而傷感情。江湖、社會,怎麼走過?
(註)麵煠(mi chhieck):愛炫、躁進。
吐香腸,現在還吐啥翻盤的男鳥話。
兩點不到,大哥大忽地響起:
死人啦!趕快開電視,看新聞。
恁兜(註)死人!
(註)恁兜(lin dao):你家。
要死啦!按上按下,全中華民國在台灣,全部電視新聞頻道,這他媽的不要臉!搞置入、性行銷?竟然齊一鏡頭,鎖定台南縣永康市大橋,奇美醫院門口。搞聯播?
喝!奇美醫院,可是台灣近代政商傳奇之一,許文龍的關係企業。
螢幕上,怎滿是人?有賊頭,還有選舉戰車。
好唐突的畫面。
陳水扁受傷,送奇美。
有議員說,砲傷。
有立委說,阿扁也總統著槍。
反正,螢幕很亂啦。搞不懂人、事、時、地、物,到底啥東東?出身啥科系的?
一幫人,臉映螢光,目光凝結,而閃爍無言,似驚嚇後的短暫靜寂;密集且急促的電視頻道轉換聲,神似節拍器啟動。小弟「我」再怎麼江湖老,但,離金剛不壞,全身舍利的極致,終究還有段不算小的間距;因波幅頻率脈衝之間的心悸,實難免有一丁點共鳴後的異樣起伏,且直為諸公大人,眾家好弟兄的家當憂心。
諸公?家當?斯時,意念竟如斯反射?
阿彌陀佛。
幹,那一門子飛機?電視新聞「報導」,全未點出「現場」,遑論絲毫線索。
大條囉,該當到那裡去混些東西?
差一百萬票,夠穩當,足夠磨耗吧!
不會,不可能翻盤啦!
還好已經封盤。
他媽的,關心台灣人贏大陸也?還是票開出後,覆仰翻轉?
還比手勢呢。
「現場」在那?誰知影?
問台南保正──堂哥?問一一○?
好像勤務已交給三分局?
「現場」,好像在文賢路、海佃路上?
堂哥都不確定的事,一一○電話,省了。
直衝文賢路、和緯路口,台南市警察局第五分局新大樓。
值班台的大哥,吞吞吐吐。
聽說,好像是在大港寮也過去一點。
問不出東西,多留無用,到大港寮也去。
直走,才幾百公尺。
沿途,問店家,探攤販。
剛剛掠過選戰喧囂和硝煙吹拂的情境若何?
對話,竟些許結巴。
幹啥?上戰場?
好像被蜂砲射到。
電視講,陳水扁著槍。
終於看到一處「現場」,人,一堆又一堆,擠在大港寮也,文賢路上「悠游館」前,正凝聚共識。其間,當然穿插不少青面獠牙,「我」的好兄弟。
大哥大又響起。
嚴重啦,台北說,子彈留在腰髓。
死人啦?
陳水扁下半身癱瘓?
總統選舉停止?
敗命喔!老婆下半身癱瘓都二十年了,陳也水扁也?
唉喲!敗命喔!
吳淑珍二十年前,也是因為所謂的「政治謀殺」,送台南逢甲醫院──奇美醫院前身。
一個從台南縣關廟送台南,一個是台南送台南縣永康。
縣送市,市送縣;送東、送西;東西、西東,東東西西;逢甲、奇美,都是奇美,命啦!
命運啦!
唉喲!敗命喔!
回辦公室啦,有人在金華路撿到子彈。
換場,急急。
走出電梯,竟姦、肏齊鳴,迎「我」來。
肏!躺著選就上。他媽的!
有這軟的?
某「黃」記者可以這麼不在乎姿勢?不管軟硬度?
誰家祖墳,南山風水,當然,不必了。但,怎麼「搞」?扯啥?晚上怎麼過?某台南市長口中,最平安的城市,真正「槍子發著男鳥空」?可百年來,台南府城難得一次登臨歷史「現場」,能不搞點特別的?
「場景」,怎營建?
竟然有從台北趕搭飛機匆匆進府城討生活的,炫耀搶到「彈殼現場」,啥鏡頭的;還解說一番,怎生利用路旁一攤水打跳燈,反射出圈圍現場的喧嘩、懸疑。
能不搞點特別的?
翻開已破損,幾近解體的丐幫不傳祕笈,胡亂點出苦主,胡亂說道一番。無愧平日鋪橋造路的點滴功德,尤其,區區晚生,「我」,此生信奉中華民國國父孫中山先生「革命人權」的令名,三、兩下就挖出大獨家。找到中華民國選舉史,也是台灣民主共和國開國文本的大人物,郭雨新。
「郭、雨、新」?兄弟也?
真正也啦,郭雨新,緊來。
擔任陳水扁搭乘的紅色克萊斯勒吉普車的司機,安南區漁民,郭雨新,正在某烏面也,台南市議員服務處。
紅色吉普車是烏面也向城西里里長借的。
兄弟,不說假話;認識就認識,在就說在。
緊也啦。
已近晚子,安明路上,一路平靜,且,沒有惹人厭的紅、藍閃示燈。由於擔心兄弟是否罩得住,郭雨新可能閃人?只有以時間壓縮焦慮,飛車衝到土城也。
檢察官說,莫使(註)講啦。大哥,拜託也啦。
(註)莫使(be sai):不可以。
無要緊啦,家底也大也,不會烏白寫啦。
下晡(註),通綜(註)報告檢察官囉。
(註)下晡(e po):下午。
(註)通綜(long tsong):全部。
拜託也,簡單,重複一班(註)。
(註)一班(pai):一回、一次。
簡單,簡單就好。
拜託也,大家好過日,頂高有交待就好。
歴史,終究順勢;導引,乃一種說辭。
一代文本:
車子行在金華路,過府前路時,坐在駕駛座旁的侍衛長突然問一句說:
就近的醫院在那?
醫院?
愕然,而反應不過來。
神經這麼緊縮、蘇放之間,郭雨新眼睛一閃。
咦!擋風玻璃右側怎有個洞?被砲炸壞?
唉喲!何如(註)交車?何如向車主交待?
(註)何如(an na):怎樣。
適有等著迎總統的朋友來電話。
車隊在底(註)位?
(註)底(to)位:何處。
喂!喂!底有大病院?
底位?
聽無?
不必了。侍衛長這麼說。
過民生路。
對!郭綜合醫院,不過,沒講出來。
車子由南走北,在「大聖王朝」左轉,看西,接文賢路。既然有大聖,後加王朝,氣勢連貫。不久,看到路旁有隻大猩猩,於是,在「悠游館」前暫停。有位拿黑箱子的,匆匆跳上車,看看阿扁也就說,上醫院。
於是,跟警察車走,到奇美醫院。
此乃古往今來,台灣島裡島外,台灣開國史上絕少登臨歷史的一代司機,郭雨新的一種告白。
目下的郭雨新,竟然和戰後台灣民主運動第一代播種者,虎落平陽後,自我放逐海外,一九八五年病逝美國首府華盛頓的宜蘭縣前省議員郭雨新,同名同姓。
一代司機命名緣由,郭雨新說:
一九六一年大年初三出世,出世那天,新春,落春雨,於是,頗有人文素養的老爸乃命名「雨新」。
誰人該當風雲台灣史,已然命定。間隔半世紀的老小「郭雨新」,已然為島嶼史冊添加幾則詩篇。
從土城也衝回辦公室,一路單調。沒有惹人嫌的紅、藍閃示燈。
「搞」完,離開辦公室,二十日早子已過。走民族路,轉民生路,沿途平靜,沒有惹人嫌的紅、藍閃示燈。而一盞盞水銀燈,凝結冷洌、深邃的氛圍,烘托夜幕春神的神祕──如果不是「搞」出虛脫感,豈無心試探仍溫熱的歷史「現場」,終究台北來的混混老早「廣播」過,「現場」已經是沒有「黃彩帶」加持的「現場」。
然,因何沒有惹人嫌的紅、藍閃示燈?沒有累贅,不得不旁白、夾註的是:此乃在位者宗教情操的沈厚薀畜,進而形諸袍澤,以致於懷抱大愛世人的充分具象。如斯絕妙情操,豈只凡夫膚淺,連江湖老的「我」,同樣駑鈍;且直至二○○四年八月十六日,所謂「三一九槍擊案」之後,整整一百五十天,才讀透。原來,警方執行「獵龍專案」,圍捕虜人勒索歹徒,因歹徒持有威力強大的槍砲,警方高層體恤部屬,擔心員警攔路臨檢時,被凶狠歹徒射殺,所以暫停路檢。當研判歹徒已流竄他處,此地,台南府城,八月十六日早子,才恢復路檢。同一理路,三月十九日剛剛發生重大「刑案」;第一夜,縱非案發後「第一時間」,但槍手,及背後龐大、恐佈的犯罪集團,應來不及搭飛機,更不可能「坐桶也」出去;因而,一幫匪徒,應該還藏匿在地緣所及的一定場域。想想,膽敢在民眾群集,安全人員層層布建的大街上,對正、副總統,總統大選正、副候選人發槍,凶殘和能耐,當百倍於「龍族」暴徒。匪徒「萬一」被攔下,一定抓狂。設若劇本如此編寫,諸公大人,誰敢設想,多少生靈將應和著槍子發射聲,扭曲、變形,斜躺、直躺、橫躺而下。阿彌陀佛!因此,三月二十日凌晨,府城沒有紅紅、藍藍的小可愛伴隨孤單的夜歸人。理路,簡單;景況,明瞭。
感謝主,「我」閃過一劫。
二十日,投開票日;戊戌日,巳時,「我」和歷史「現場」交集的時辰終於到來。
或是登臨戰場的亢奮,但,想想,金華路,真的,豈可能不傷腦筋?街上,多點心店,停車位亂難找的。從永華路才轉進金華路三段,就直覺,路的右側,異氣瀰漫。
撿到兩顆子彈的「地方」,金華路三段十二號、十四號,高島健康生活館一帶,人,真的不少;一看,就知道多是從事特種行業的。仍未逼近,已感受到青面獠牙逼人的濃稠混濁,不必經過腦幹就了然,台北來混生活的。或許太青面,或許人比人的激勵,「我」竟動念,文賢路的現場,悠游館,不也屬健康,也是館。
清明再轉,哇塞!永華路、金華路,永華、金華,都是「華」,都屬中國,也是預設?也是命定?
感謝主賜我智慧。
咦!高島門口,竟然有一格停車位,好端端的,空蕩蕩的,主阿,怎有這麼好空的。
青面獠牙喋喋,停車位,恰是彈殼「落點」,史書的「座標」。
阿彌陀佛!小弟「我」,竟孟浪歷史。
等一下要「現場」重建。
「現場」?
意思要「我」滾蛋?台北來的新混混,不愧廁身特種行業,聞得出誰人是地頭蛇。「大哥,請走」,不敢明說。
識相點,等一下人多,車子被圍住,出不去。誰老大?
沒停車格位,反正不是小弟的線,上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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