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世界上有可以挽回的事和不能挽回的事。而時間的經過，就是一件不可挽回的事。已經來到這裡了，就不可能回到過去。你說是嗎？」
我點點頭。
「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很多事物都會凝固硬化。就像水泥在桶子裡凝固硬化一樣。而且這麼一來，我們就沒辦法回到過去恢復原形了。換句話說，你想說的是，所謂『你』的這塊水泥，已經完全凝固硬化，所以沒有所謂除了現在的你之外的你了，對嗎？」
「我想大概是這樣吧。」我以不確定的聲音說。
───摘自［國境之南•太陽之西］
《四分之一藍》
13.
每回，只要扭開打火機，我便能明白感受時間所帶給我慈悲的一股溫暖。
我並沒有抬起頭，一部分原因是享受著猜想M對坐在桌前的表情。
「如果畢業那年，我開口留你，事情會不會就不一樣了？」Piano Bar客串的薩克斯風手，背對著我們正默默地調著音，每一個單音從金黃色器樂中發出來，充滿著歲月的悽涼感。
「一切都不會變。」
「是嗎？」我並不感到失望，這相當符合M的語調與態度。
「這個世界如果有這麼多如果，就不會有這麼多遺憾了。」
「或許吧。」我向酒保點了一杯＂藍色憂鬱＂，當酒沁進喉尖，淡淡的苦味蘊含著爵士的味道，彷彿納金高唱的那首Quando, Quando, Quando。
「妳曾經來找過我？」M以試探性的口吻說。
「你有收到那封信？」
「嗯，收到信時，我還真有那麼一點期待妳來，但那美麗的光火像煙霧彈一樣，我驚喜若狂，卻稍縱即逝，那訊號太微弱了。」
M點起一根Marlboro繼續說。
「我想順著妳的意，讓妳繼續這樣消失下去，讓妳成為小說裡的一個主稱，讓雨的死去成為記憶中回溫的唯一景點，時間凝固在我的筆尖，每當夜裡下起了雨，我便獻上一束花，在這樣的風景裡漫無目的地想像著妳和雨。」
「好美的送葬儀式。小說叫做什麼？」
「四分之一藍。」
「嗯。」
「為了妳，也為了雨，所寫的小說。」
「那麼，接下來我該往何處去呢？或是，你能不能告訴我，接下來，你又會以怎樣的角度虛構我？」
「尚未發生的事，我怎麼能說？」
「那倒是。Mirage，你知道嗎？這些日子以來，我痛苦的體驗孤獨，在失去你的之前或之後都從沒有減輕，我甚至不知道那封信是否能遞送到你手裡。現實生活像馬桶裡的水持續暴漲，被陰謀、謊言、假象、自我揶揄所淹沒，除了雨，我不知道還能向誰解釋些什麼……..」
「沉默地活著。不好嗎？」
「你難道看不出現在的我很虛弱嗎？」我嘆了一口氣。
M沉默良久，窗邊夜色悄悄吞噬了他的臉。
「如果妳願意的話，可以不必對我沉默。」
「我很感激你這麼說。」
店門外鳴著汽車喇叭聲已經不只有兩三聲了，M眼神都變了似地說：
「我得先走了，朋友來接我。」
他匆匆跳進一輛Porsche車裡，駕駛座是一位濃妝豔抹的女子，雖然面無表情，卻掩飾不住她出色的容貌。
「喂！那小說呢？」我急忙丟下這句話。
「別擔心，當然會繼續寫下去。」旋即，跑車便湧入八線道的馬路上，成為燈紅酒綠的一景。
此時我忽然覺得一陣作噁，衝進酒吧廁所內，四周既無人又冰冷，我面對著純白乾淨陶瓷馬桶，卻什麼也吐不出來。無論我怎麼努力，一滴水也吐不出來。
因為，那馬桶乾淨而澄澈的水裡，竟還看得出我自己的倒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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