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的聖誕卡
近來可好？今年跨年我們在Boston Common度過。那裡是全美歷史最悠久的Public Park（相對於私人花園而言）。當天整個美國東北部都籠罩在自九六年以來最大暴風雪的威脅之下，所幸雪停了，天朗氣清，正是辦跨年的時機，市府忙將積雪清理乾淨，馬上投入千禧賀年的種種活動。然而雪雖停，氣溫仍低，一直維持在攝氏零下七度左右，雖然比起聖誕節當天的零下十八度要溫暖一些，但由於我未曾在這種氣溫下，在外頭待這麼久過（三小時有餘），所以事前還是嚴陣以待一番，不僅添了三件長袖毛衣，外加超級保暖羽絨外套，連毛帽，手套，圍巾等，也無一或缺，裹得自己好像肉粽一般，都快行動不便了。
不幸的是，當晚刮起微風，冷風溫度低達零下十六度，唯一暴露在外，和空氣直接接觸的臉龐簡直要凍僵，只好圈起圍巾，團團摀住臉，單只露出雙眸，彷彿阿拉伯女郎一般。更不幸的是，我一時輕忽，未穿雪靴，單著一雙紅布鞋，一開始尚不覺得怎樣，但在雪地上踩了幾小時後，開始覺得麻木僵硬，舉步維艱，實在悔不當初。但這是後話了。
波士頓是美國最早盛大舉辦跨年活動的城市之一，後來也成為其他大城競相模仿的對象。今年適逢千禧，自然卯足全力，不僅當夜全城地鐵巴士延長營業至凌晨三點外（聽說台北二十四小時營業），而且免費招待，全城暢遊。另一方面市區共有一百五十多場活動，從音樂會，歌舞劇，聯歡酒會，酒吧爵士演奏，舞廳，紀念館，禮拜堂，林林種種，不勝枚舉，而且只要花美金十五元（約台幣五百元），便可大小通吃，一票玩到底。等於取得所有室內活動入場券。但我們被生活費限額所制，只好不為所動，堅持只參加免費的露天活動。
我們先開車瀏覽波士頓和劍橋市區，擇定最佳去處，在家中喝足取暖的紅葡萄酒（從台灣家裡扛來的），而後才微帶醉意搭地鐵出發。露天活動雖說免費，但活動也一樣繁富多姿，鬧區附近的Copley Square有冰雕，雜耍，市政府廣場有大型晚會，Boston Common有五彩燈光秀，小型樂團表演，港灣則有盛大的煙火施放。但可能是活動太多，場地又分散之故，感覺上不及去年在台北洶湧人潮的瘋狂盛況，百萬人口齊集市區，雖萬頭鑽動，儼然不夜，但秩序竟仍井然，頗令我有寥落之憾，深歎熱鬧不足。
堅忍嚴寒，大家還是興味高昂地談笑，拍照，錄影，大家都說，多難得啊！在這舊千年的最後時刻，你在我身旁，而在新世紀開啟之際，第一眼望見的又是你，好像非常驚奇的樣子，大家似乎都變得善感而詩意了，為將來到這一刻，震動不已。大家忘卻萍水相逢，身如轉蓬，也許未能復見的感嘆，突然都一見如故，相約一同穿越世紀的間隙，彷彿是奇蹟乍現，自己都無法置信，需要大家一起來見證，那樣奇妙而被動的溫暖。
倒數時刻，歌聲撼天，激情如新傷口內的血液急聚，突然腫脹通紅，所有的聲音都在狂熱吶喊，迷眩擺盪，手掌輕放，滿天各色氣球徐徐飛昇，飛向仍然瑩瑩燦燦的城市燈火，所有窗口似乎都探出頭來，無法入眠，樂團奏起新年舊曲，曲式轉驟，一路狂飆，年輕人在街頭熱舞，忘情擁抱，要抓住，要捏緊，要永遠地牢記。而我則大呼總算任務已了，緩步移向電車總站。
電車上許多人都醉了，閒歇性地大喊，招手，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再冷淡的人也只好報以一笑，微微頷首，大家在車廂內擠著拍照，也不知事後該向誰索取這相片，這千禧最新的容顏，將遺落何方？持有相片的人也將暗自納罕，這是誰啊？怎麼湊熱鬧冒出個頭來？大家簽名，互留電話地址，然而這是最無法信任的真情，偶然在此會合，便不再冀盼重逢。這是永恆的時刻。
甚至有人勇違禁令，抽起煙來，但大家只是隱忍著，帶著淡淡欣慕的神情斜眄著：唉！新年呢！誰在乎呢？痛快就好。是啊！新年已來到，新的世紀，新的千年，誰能想像下一個千禧來到時，這世界將會如何？還存在嗎？這麼想想，簡直以為是最後的時刻了。最後的千年，是末世了。這可是身世之感？這麼戲劇性的一刻，就這樣來臨了，再多的激情叫囂，比諸這戲劇性，也還是令人感到有些不痛不癢， 真無法相信，竟如此來到，也已經如此流逝，而我已經歷。真的啊？天啊？下一個千年已來到？如今還是驚異不置。我們身處巨大舞台的一角，發現千等萬等的戲已落幕，而又開啟，仔細追索起來，幾乎未曾察覺，原先預料該有的變化，簡直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甚至鏡頭連換也不換，心想實在是太沒勁了。
百年歲數的電車走得太慢，路程又太遠，大家漸漸都顯得疲累了。無法在高潮時落幕，如此沒完沒了的延長，被鐵軌拉長，實在有些可惜。然而實在沒有辦法，只好索性沉默了下去。
回到家中，打開收音機，電台的聲音仍十分亢奮，紐約時報廣場的跨年活動已告一段落，接著我們轉向芝加哥，再來是科羅拉多丹佛市，然後是西雅圖舊金山洛杉磯，最後還有夏威夷，一整晚為你直播目擊跨年的瞬間，神奇的瞬間，拉長的瞬間，延續的瞬間。
啊！真不敢相信！新的千年已來到。
家裡的過年氣氛一定比這裡濃，我附上幾張我們所住巷子的冬日雪景，增添年味。附上的卡片，畫的便是一百多年前Boston Common 的黃昏景緻，你們可以依此想像前面信上所寫的情景。同樣的雪地、同樣的電車（地下化了！）、同樣的日出月落。
希望你們一切順利，如意，並祝：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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