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人,一定在很年幼的時候,就中過辛棄疾的毒: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二十個字,成了窺視愛情唯一的入門;懂或不懂,在真正的愛情來臨、失去之前,已預演過不知幾回,心動與心碎。
然後,或多或少地,會在課堂上,偷眼望向心儀的那尊背影,自以為找到了再適切不過的詩句,幽幽怨怨地在課本的一角寫下:
關山險阻難越,江水迢遙悠遠。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好一尊木頭啊!有時候懊惱極了,就在「燈火闌珊處」五字底下,頂真一個句子:「燈火闌珊處,竟是走不近的痛楚。」
如此數年,眾裡尋他依舊,卻總忘了驀然回首;或是,大概也怕吧!怕燈火闌珊處,真等著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人。
就像兒時聽過夜半鐘聲敲響,擎著青蘋果獨自來到鏡前,齊齊削出一條不斷的長長綠皮,鏡中必可看見未來的夫婿;幾次猶豫,想想還是不要知道,就怕現身的人生得太醜。
可能要到很多年之後,忽然正襟危坐地端詳起枕邊人,才會駭然想起另一首年幼誦過的詩:
終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嶺頭雲;
歸來偶過梅樹下,春在枝頭已十分。
然後失聲,啊原來如此!
***
你錯了,我的生活中不總一律只有詩詞文章;你也知道,當我身處在惱人的瑣事當中,是不可能仙風道骨的;那一刻,我絕對記不得毛詩裡的「心之憂矣,我歌且謠」,就只會涕泗縱橫地大哭,如那日。你一籌莫展。
我也有非常不浪漫的時候。
狠下心來把不值得期待的依戀斬斷,這是。
杜絕任何可能春風吹又生的盼望,這也是。
唐傳奇《柳氏傳》中,唐代南陽著名的詩人韓翃,與長安能詩能文、楚楚動人的才女柳氏互相傾慕,終成連理。二人婚後在長安的章臺街租屋居住,幸福而甜蜜。韓翃也在翌年考中進士。
出仕之前,韓翃獨自返鄉省親拜祖,夫妻二人暫作小別。未料,韓翃離開不久,安祿山叛亂,長安動盪,唐玄宗逃奔四川。
韓翃因此投筆從戎,後來,亂事敉平,收復長安。討平天寶之亂的一位番將沙佗利竟憑著權勢,掠奪柳氏為妾。
韓翃知道之後,作了一闋詞〔章臺柳〕,派人送給柳氏;詞中雖有責備失節之意,其實更多著諒解與無奈之情:
章臺柳,章臺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柳氏收到之後,傷心至極,心痛地覆信,寫下〔楊柳枝〕:
楊柳枝,芳菲節,所恨年年贈離別。
一葉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
詞作得再好,畢竟還是彼此尷尬難堪。
這是我決定不可以浪漫的時候。
***
因此你別怕,你不消日夜思考,該怎麼改造自己,才得以與我的浪漫匹敵。
我也覺得,你要是能聽懂我說的話,那也夠好了。
貂不足,狗尾續嘛!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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