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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小團圓 今生今世對照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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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小團圓 今生今世對照記

【聯合報╱張瑞芬(逢甲大學中文系教授)】 2009.03.07 03:16 am



胡蘭成寫風流自賞的回憶散文,張愛玲藉小說之筆怨毒著書,這桃花女與周公的比試,果然勢均力敵,同稱精采……

時間是不可逆的,生命是不可逆的,然則書寫的時候,一切不可逆者皆可逆。
    ──朱天文《荒人手記》


張愛玲新書小團圓近日由皇冠出版,與胡蘭成著作《今生今世》的對照備受矚目。
(本報資料照片/記者陳再興攝影)
像七月鳴蟬,吱吱不停,也像拔掉的蛀牙,仍隱隱作疼。這真是張愛玲沒錯,她形容兩個心生嫌隙依然共枕的人,心中絕望危疑:「下大雨了,下得那麼持久,一片沙沙聲,簡直是從地面上往上長,黑暗中遍地叢生著琉璃樹,微白的蓬蒿,雨的森林。」去溫州探視逃亡中的胡蘭成,驚覺他除小周(小康)外,另有新歡秀美(巧玉),自己全無立足之地,一夜難眠:「那痛苦像火車一樣轟隆轟隆一天到晚開著,日夜之間沒有一點空隙。一醒過來它就在枕邊,是隻手錶,走了一夜。」2009年張愛玲《小團圓》出版,在胡蘭成寫成《今生今世》(1959)五十年後,這本「今生今世不團圓」狠狠將了他一軍。

遲來的復仇,仍是復仇

遲來的復仇,仍是復仇。果真是「full of shocks」,就在1996年朱天文五萬字《花憶前身》後,張愛玲《小團圓》也首度打破沉默,十八萬字來談胡蘭成。胡蘭成寫風流自賞的回憶散文,張愛玲藉小說之筆怨毒著書,這桃花女與周公的比試,果然勢均力敵,同稱精采。《小團圓》寫於張愛玲七○年代中期(與〈色.戒〉同時),自傳已不足以形容它的真實,筆觸之坦露,也完全超越以往。〈色.戒〉裡的王佳芝與老易是否為張胡翻版,此書一出,看來是不必爭議了,那就是聽來的間諜故事,加上張胡戀情的內裡。而李黎《浮花飛絮張愛玲》裡吹皺一池春水的姪女青芸,看來角色並沒有那麼單純。第一次在邵之雍上海住宅見到秀男,「俏麗白淨的方圓臉,微鬈的長頭髮披在肩上,」九莉心裡想:「她愛他叔叔。」

張愛玲處處有這樣的靈通剔透,但她待人接物上驚人的愚笨,卻教胡蘭成很快察覺了。慣於風月的情場浪子,在童女面前,自始至終都是負她的,因之成就了這樣一部銜怨負氣,「不團圓」的《小團圓》。《小團圓》中的胡蘭成形象,果然和帶著崇慕胡蘭成心態拍的電視劇《她從海上來──張愛玲傳奇》完全不同。這男人風月慣經,善於撩撥,在眾女之間周旋,床笫之間的大膽,令人咋舌。「像千年狐狸化作白衣秀士,想的是用女子的鮮血供養自己的狐身」,王孝廉〈山河歲月——淺論胡蘭成的《今生今世》〉說得雖然有些夭壽,可也真是入木三分。

這部古物出土,震動華文世界,被張小虹稱為法律上「合法」,情感道義上「盜版」的張愛玲遺作,文字品質毫不遜於她其他作品,話題性更是十足(幾乎所有劇中人都可與張愛玲真實人生對得嚴絲合縫)。前半看來的確人物眾多,情節紛亂,與全書主題有點脫鉤,尤其與後面的故事主線沒有明顯的承接。張愛玲修修改改多年,也一直在是否出版間猶豫,看起來像是還沒改得滿意,倒不是放棄了。她對修改自己的作品,向來極有耐心,像1971年水晶訪問她時她自己說的:「我現在寫東西,完全是還債──還我自己欠下的債,因為從前自己曾經許下心願。我這個人是非常stubborn(頑強)的。」

才子佳人的變調版

《小團圓》,這個反諷的故事,是才子佳人變調版,三妻四妾不但沒有貌美和順,且不心甘情願。對張愛玲而言,有不得不寫的內在理由,因為欠自己的債,這和她其他作品寫作緣由事實上並無二致。醞釀很久,真正動筆是因為聽說朱西甯想寫她的傳記,張愛玲於是有了不如自己寫的念頭。所以基本上《小團圓》就是以小說形式(人名虛構)寫的第一手傳記。張愛玲在1976年給宋淇的信上說:「這是一個熱情故事,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千迴,完全幻滅了之後也還有點什麼東西在。」《小團圓》中亂世鴛鴦邵之雍和盛九莉,就像〈色.戒〉裡相濡以沫的老易和王佳芝,也像《半生緣》裡「再也回不去了」的世鈞與曼楨,人生是虛幻的,換了角色名,內裡還是同樣的那個人。在當事人(張、胡,甚至保管遺物的宋淇)都仙逝了的今日,《小團圓》倒真的可以平心靜氣當作一個熱情故事,而不是隔海叫陣,互相爆料的男女官司來看了。愛情與寫作,同樣基於一種內在放光的狂熱與激越,像張愛玲對水晶說的,她寫作的時候,簡直是「狂喜」。從萬轉千迴到完全幻滅,其中曲折,正是萬千作家寫之不盡的。

在目前已經開發殆盡的張學研究外,胡蘭成傳記、選集及周邊史料近年也逐漸被兩岸重視。他藝術上的才分無疑是可觀的,但為人與氣性則完全與張愛玲相背。兩人的短暫情緣、未明身分(一紙無效的婚書),就像戰時的上海文壇,亂世中開出一朵虛妄之花,雖則燦爛,卻極短暫,正如柯靈所說:「過了這村,沒了那店」,注定沒有結局。

張愛玲示弱,沉默,低調不見人,晚年甚至算得上是人群恐慌症。劉大任形容她是「沿牆疾走的蒼白女子」,郭松棻形容她過馬路像一片葉子被吹過對街,在戴文采眼中,她大約只有八十磅,倒垃圾時「彎腰的姿勢很像兩片薄葉子貼在一起」,陳少聰擔任她的助理,兩人演了一年只寫紙條避不見面的默劇。然而張愛玲內裡的頑強,對人事感知的敏銳與痛苦,完全是一個天才者。這一點,胡蘭成在二人初識時寫〈論張愛玲〉(1944)就已經充分知覺了。張胡二人的相遇,情感姑且不論,對胡蘭成的人生態度與文學表現,是一極大的轉折。除了思想理論體系的解散之外,張愛玲以一個天才者接近直觀感悟的看世界方式,大大啟發了胡蘭成在政論之外抒情文字的可能。這從胡後來寫成《今生今世》,並稱「一炷香想念愛玲,是她開了我的聰明」,略可得知。

情感的純粹與喜悅,對張愛玲而言具有絕對向內性,但胡蘭成不是,他對人情、學問、前程、政治都有野心。1944年胡蘭成與張愛玲簽訂婚書後去武漢,名為辦《大楚報》,事實上是應日本宇垣一成大將之請,前往籌辦一軍事政治學校,計畫成立軍政府。1945年初,汪精衛病逝日本,八月日本投降,據完整版《今生今世》(三三,1990版)〈漢皋解珮〉所記:「我遂與二十九軍軍長鄒平凡宣布武漢獨立……擁兵數萬,拒絕(按:重慶政府)接收」。胡蘭成的壯志毀於一場突來的急病與鄒平凡的轉向,武漢只獨立了十三日,在全國緝捕漢奸之下,胡蘭成亡命出逃。這就是《小團圓》裡寫的,「楚娣(按:與張同住的姑姑張茂淵)悄悄的笑道:『邵之雍像要作皇帝的樣子』」的因由。九莉(張愛玲)不至於認為這事可能成真,她只期望這仗能永遠打下去,逃避那終究要來的變局。

當年可能與《今生今世》打對台

《小團圓》作為《今生今世》的對照記,事隔三十年心情沉澱後才寫,當時張愛玲一人獨居洛杉磯(第二任丈夫賴雅已去世),文字中明顯少了愛悅,多了悲涼。將兩本書比並來看,可知其中細節真實性相當高,所不同者只是兩造的心情差異。胡蘭成在情感上的浮濫,以及他帶給張愛玲的極大傷害,被張愛玲《小團圓》中九莉一句話說盡了:「我不能和半個人類為敵。」另一個被害的護士小康(小周)的版本,則是淚眼哭倒(胡逃亡前硬要了她的身子):「我可怎麼辦,他是有太太的。」只是這「太太」,也不是九莉(張愛玲)。

從政治立場到情感態度,胡蘭成都有著一貫的超驗性。他自比為劉邦或國父,自稱為「浪子」,能「無端歡喜,驚險亦如驚豔,無因無由忽又有了辦法,故不墮劫數」。1964年寫於日本的〈反省篇〉中,可看出胡蘭成始終以「亡命」自居(不承認現在的權力,不服罪),他是要創建新秩序,因此理直氣壯,毫無愧疚之感。早在溫州避難時期,背負著各方漢奸指責,他就有這樣的文學與人生觀。在《苦竹》上,他說:「我寫,只是因為我自己喜歡,並不為了什麼。我想革命也一樣,有人可以作了錯事,仍然不是罪惡的,也有人作了好事,而仍然不偉大。」他又極端愛悅青春鮮潔,別有一種性別反串和喬裝作致的意態,一種宛若天山童姥般的童顏稚語。美若天仙,卻像罌粟花般,暗藏殺機。




《小團圓》寫盡全天下癡情女的天真(無論在什麼時候他都是有老婆的),也把一個最理直氣壯的負心漢寫活了(妳這樣痛苦也是好的)。《今生今世》文字跌宕生姿,婉媚至極,其實是胡蘭成歷數一生情人的群芳譜,聚碑成塔,「採四海花,釀天下酒」,張愛玲只落得一個過場,成了「民國女子」這一章的材料。

胡蘭成《今生今世》成書於1959年日本,當時生活初定,已與佘愛珍結婚,這本半自傳散文充滿風流自喜,顧盼自得,沒有半點懺悔或救贖的意味,胡甚且寄了此書給在美國的張愛玲,順便撩撥她。張愛玲看完的感受無人知道,現在《小團圓》出版,終於揭開了這「憎笑的要叫起來」的謎底。

「九莉想道:『他完全不管我的死活,就知道保存他所有的』。」

她沒往下說,之雍便道:「妳能這樣痛苦也是好的。」

是說她能有這樣強烈的感情是好的。又是他那一套,「好的」與「不好的」。使她憎笑的要叫起來。

張愛玲之於人生,採冷眼靜觀的姿態,總在那陰暗處窺視著,而胡蘭成則永遠意識著自我的存在,興高采烈的活著。我們從二人慣用的意象,亦可看出其間本質上的差別。張愛玲尚「月亮」的陰暗,她那「藍陰陰的月光」,「有著靜靜的殺機」,或「使人汗毛凜凜的反常明月」,「像個戲劇化的猙獰臉譜」。而胡蘭成《今生今世》的陽光處處,適與之形成對比。例如:「好男如陽光,好女如顏色」,「十里桑地秧田,日影沙堤,就像腳下的地都是黃金鋪的」,「桃花極豔,但那顏色即是陽光」,「是一種可與陽光遊戲的顏色」,「記得是下午,屋瓦上都是陽光」。只是這陽光男風流自賞的背後,胡蘭成可不知道在逃亡前夕兩人燕好時,他還對武漢小周戀戀難捨,張愛玲《小團圓》裡是這樣寫她的決絕的:

「廚房裡有一把斬肉的板刀,太沉重了。還有把切西瓜的長刀,比較伏手。對準了那狹窄的金色背脊一刀。他現在是法外之人了,拖下樓梯往街上一丟。看秀男(按:姪女青芸)有什麼辦法。」

在給宋淇的信中,張愛玲甚且認為,還好當年寫給胡蘭成的信全要回來了,「不然早出土了」。如今想來,宋淇是個實心眼的益友,當年的決斷可能是對的,七○年代中期《小團圓》若在台灣出版,剛好與胡蘭成重版的《今生今世》打對台,當時張愛玲聲譽鵲起,並不如現在這麼地位崇隆,不可移易。且不說胡蘭成可能有的私心,世人當如何看待這各說各話的男女官司?

「時間是不可逆的,生命是不可逆的,然則書寫的時候,一切不可逆者皆可逆。」六十年前的情書與六十年後的復仇都不嫌晚,《小團圓》證明了張愛玲的耐心,這個人是非常stubborn的。

【2009/03/07 聯合報】

台長: babies’-br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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