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與新月的對話 屬於寧野的作品集散地，有詩、散文、極短篇、小說，及文學評論等作品，竭誠歡迎您的光臨與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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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可敬的助人工作者，各位已經在職或未來的準老師們。

我聽說教書用六分的力氣就好了，剩下的四分，拿來讀書、拿來照顧自己身邊所愛的人、拿來滿足自己小小的奢侈和慾望、拿來自爽、拿來爬山旅行，這樣會很棒。可是據說這樣子，會太容易讓自己在助人的工作裡得到滿足，於是會讓你在退休的歡送會上說：「我只要看見孩子們的微笑便已足夠了。」
然後，年輕的女老師會為你獻吻、獻花，教師會的代表會送你一份他們開過不知多少次會議最後決定贈送的金飾，於是你流淚、微笑，或者含著淚笑著說：「今天餐會開動囉！」

你可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流淚？微笑？只覺得，在過往歡送過那麼多前輩的場面上，大家都是如此，雖然最後餐會人群會漸漸散去，雖然你將會穿過那扇離別的門。

很久之前，有人告訴我，教師是一份太過安定甚至安逸的工作；最近有人告訴過我教師真是跌跌撞撞動輒得咎的工作。
有人跟我說，當個實習老師真累，除了要備好教案準備上台，還要忙行政、討好上級長官的心思，以便能夠屆時被欽定為下次教甄的口袋人選，還要應付正式老師對你有意或無意的需索無度，要留在學校加班沒有錢拿，要注意跟你爭取主任歡心的同儕惡意或無意地排擠和抹黑，要適應老師們之間的派系鬥爭和黨同伐異。

這些，我全都遇到了。

但是，我並不會難過(也的確現實的狀況並沒有太多時間給我們去難過)，我會在午休的時候座間巡視，看著那些孩子們一張張的小臉，凝視還骨碌轉動的小眼睛，然後用手在空中做出「閉上」的手勢，然後他們做鬼臉或傻笑翻過頭去，或是很認真地「用力地」閉上雙眼，深怕我會生氣。然而我不會生氣的，我也會在自己的位置上，在午睡的微微清風裡睡去。

就是這樣的一種小小的完美的秩序和規律讓我著迷。

我依舊想著，退休老師眼中的淚水裡，會不會也漾著這樣一種小小的完美的秩序和規律，只是有時會自我解嘲說，自己不過是教育界的菜鳥，哪來那麼多的感慨與悲欣。但是，師者之痛與樂，不正是因為這樣的小而美的自然規律而發的嗎？你看見一個小女生在日記裡寫著：「昨天爸和媽又吵架了，我被推擠到媽身上的桌子撞倒，腳指甲縫了幾針。」；你聽到一個粗魯的小男生正要罵三字經出口，卻因為看到你的出現而嘟嘴困窘的樣子；一群孩子哄堂大笑，卻只是因為你講了一個在大人世界裡極冷的笑話。你叫他們去開燈，他們會乖乖地(或有點不情願地)去開燈，你在課堂上帶活動，他們不會虛情假意地點頭微笑，如果反應激烈小男生會敲桌子來個拍案叫絕，小女生會交頭接耳。

我告訴哪小女生說：「孩子，爸媽吵架有很多原因，但是絕對不是因為妳有錯，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腳」，雖然我想到我自己也不過是個孩子。你可能會有些挖苦地跟那小男生說：「 說什麼啊？怎麼不說了？」他可能會笑笑地說：「沒有啦」，然後搖頭晃腦地溜走，你可能會想到，其實自己當國中生時，也問候過數十個同學的媽媽。

我會對每個跟我問好的小男生小女生說：「你好」。因為我不希望他們覺得老師們都不理人。唱國歌時鴉雀無聲，唱國旗歌時，國三的孩子們大聲唱「山川壯麗，物產豐隆，炎黃世冑，東亞稱雄......」結果班上的小男生也跟著學唱，而我，別過臉去偷笑，笑得樂不可支。

我想像著，退休老師的心情，像一個退休進行告別賽的籃球球員，在終場的最後十秒內，低眉確定腳踝沒踏到三分線，悄悄弓下身子，用他那數十年熟悉的動作，同樣的視野，同樣的角度，起身跳投。

一顆籃球在空中劃出大逆轉勝利的弧線。
在全場的驚嘆聲中，卻是鳴灌著耳朵的寂靜，他閉上眼睛的當刻，似乎還在溫存著放開時的觸感，而同時......

「唰」的一聲，全場歡聲雷動。
淚水和笑顏洋溢在他們的臉上，他們抱著花束離去，而不知多久之後，在一陣電話鈴聲中，他輕輕接起，電話那端傳來：「老師嗎，我們要辦同學會喔，要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