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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2-02 14:11:20| 人氣46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啼笑因緣第三回<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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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根边鳯喜的叔叔三弦也來了,嘴里衔了支烟卷,頭捣得一步一鼓點,歪肩扛着一個頭,屁颠颠摆過来.身後跟着一個十二三岁,比鳯喜还小的丫頭片子.瓜黄的脸儿,也梳着左右两條黄毛辫,一跑一跳,小辫一甩一甩,雖然没有鳯喜碧玉熟瓜那份楚楚動人,却有些泥人張女娃娃的天真童趣,家樹十分喜歡泥人張的娃娃,一见颇有好感。沈三弦到了茶座,先朝家树遥遥点两個頭.家樹並不讨厭這個人.人的氣品和家世無法完全没有關系,人到無求品自高.窮人家多一位神道,多一個香爐,不過是為混一碗饱饭,有那一点贼性子難免,他是守着大树有柴烧,盯着鳯喜有仙招,倒不是难打發的.家樹也瞧着他示好,反正只要是鳯喜的家親,他心底都是樂意的.沈三弦坐到横桌正前,抱起三弦子试弹了幾聲。先是那十二三岁的小丫頭,甩着兩根鼓穗雙面敲的搏浪小鼓,叮叮咚咚也半说半唱了一段,家樹只顧着看鳯喜一颦一嗔,那里管人唱什麼?小丫頭鞠躬拿隻小柳条盤,挨着茶座一個個大叔大娘的讨钱。總不過十來個人,大约得了七八個铜子,家樹抓出一把约莫二三十個,放進她的柳條盤.小女娃捧了去給三弦.鳯喜站起身,牵顺了顺她的蓝竹布褂,抬手将頭髮两鬓捫得一丝不亂,把她惯兜的黑線髮網仔细再繫牢,走到沈三弦那桌子边,拿起鼓板,敲拍起来。她唱的时候,来往過路的人,倒有不少站在茶座外看,多半是些男子,鳯喜那样兜着髮網是有些少婦的嫵媚的,家樹不知那来的敵意,满心的不情不願.那些贼眼男人等她唱完,沈三弦要去讨钱時,零零落落的就走開了。三弦老大不高興,望着那些人的背影,不住的怨嘆,家树却放心多了.三弦拿了柳条盤到茶桌上化钱。到了家树桌前,格外的客气,蹲了一蹲身子,又伸长了脖子,笑上一笑。小船歇在大船邊,三日不要買油钱!家树自然是知道的,他现在常觉得少了拿不出手,所以又掏了一塊大洋钱,放進柳条盤子里.這一起就是百二三十個铜子了.家树再在天橋耗下去,野狗都要来拜四方了,不是個長久之计.沈三弦身子向前深深一弓道:多谢樊少爺!家树因此地距東城陶家太遠,他是個給上上下下盯着的,不敢多耽搁,再坐了一會,會了茶帐,就忙折回陶家。

一連四五天,家樹每日必到,聽鳯喜唱完,给一塊钱就走。第六天正出内壇門口,恰遇上沈大娘,一见家树就樂笑了,迎上前来道:樊少爺!你就回去吗?明天还得请你来。家树道:有功夫就来。沈大娘笑道:别那樣说,别那样说,你總得来一趟,鳳喜全指望着你!你要不来,我們娘俩就没意思了。说时,将那大鹅毛扇柄倒转,抵住下巴颏,想了一想,低声道:明天不要你聽大鼓,你早一點儿来。家树道:另外有事嗎?沈大娘道:先農坛清早景色挺好的,你越早来就最好。你不是爱聽鳯喜说话?我让她陪你谈谈。家树脖子根一路红上眉毛,沉声答道:你一定要我来,我下午来就是了。沈大娘回頭望身後並没有什麼人,将鹅毛扇子轻叩了叩他的肩膊,笑道:别!早上來吸吸新鲜空氣多好!我叫鳯喜六點前就在茶座上等你,我起不了那早,可是不能来陪。家树要说什么,话到口頭忍了回去,站在路心若有所思的瞧着沈大娘。沈大娘仍将鹅毛扇葉子稳稳地叩他肩膊兩下,抿嘴笑道:别忘了,早来!明儿會……不,明儿我会你不着,過天會吧。说完也不讓家树再問,尖着一只菱角髻摇着鹅毛扇走了.

家树心想,她叫鳯喜明天一早陪我谈话,未见得是出於什麼感情作用,恐怕是想多要我两个。他正尋思着給鳯喜有個天長地久的打算,可沈大娘真不知是什麼想頭?白布就怕入靛缸,他忽然不放心鳯喜,她在沈大娘手裡,忽然讓他有鱼鳅在貓嘴裡的感觉,從貓嘴裡挖鱼鳅不是容易的事,家樹牙裡打了個冷颤.明早自然是得來,我要不来,更讓鳯喜一個人痴等,叫她等到幾時呢?當晚就和陶伯和夫妇撒了個谎,说是上清華大學找舊同學,一早要出城。伯和夫妇知道他確有些舊同学在清華,一時並未多問.

家樹起了个大早,五点鐘将過就到了先農坛。太陽還濛濛亮,吳宫芳草埋幽徑般斜照着柏树林,高蒼蒼庭林深处仍照不着,古典的崇殿間有帝陵的幽凉。走進内坛門,柏树林下神道旁栽满了堆雪般海棠和月季,長枝条上一个骨朵挨一个骨朵,另外一頭枝條上密密麻麻结着红豆子的灌木,季節過了就剩几株零星紅着,家树在上海弄堂天井里也见過,叫珊瑚红.初夏夜里仍有些霜色,清早凝成清淚般玉白的小珠.家树低頭看鞋在露水里慢慢沁溼,把裡面穿了襪的脚也染凉了,竟想起钗襪步香阶,手提金鏤鞋.他已經爱她爱得快可以死了,鳯喜知道嗎?她真的知道嗎?如果她要他為她死的话,他是在所不辭的.珊瑚红後有一围短篱,開着蓝的牵牛花,彷彿一支支的锁呐,吹吹打打宣示着他的爱,他是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敢想像再這樣爱下去,怎麼得了?似乎應该抽身而退,已经太晚了,才開始就已经太晚了!他那麼想要她,鳯兮鳯兮,有鳯來兮.家树一個人在那祭天祭地祭日月山川的聖殿里,偷偷喊鳯喜的名字,他的爱是祭過天地日月的.這是家树頭一回這樣喊她,僅僅微咬了咬唇,鳯字是要咬唇的,竟觉得耳窝裡鼓潮澎湃,青松翠柏,會不會只是一场燈残被冷?他覺得自己令人诧异的尋愁觅恨,可是他真的怕失去,他已经没法失去.家树聽到蘭草叢里络緯虫促促地叫,络緯秋啼金井欄,蜀琴欲奏鴛鸯弦,他覺得自己迟早給含在嘴里那一團冷一團热摧烧成灰,爱上一個人就是這樣憂心忡忡的吧!不知道谁在這前朝宫苑魂魄歸來的城裡爱着,能不尋愁觅恨?連那風雪露电也隐隐有恨.這城市給他的爱足以倾城倾國,他就要那佳人難再得.

家樹走了好一段.自從遇上她,天天都走许多路,但若是就讓鳯喜等他,他的心是要揉碎的.一家瓜棚子外,挂了隻吊水的辘轳,下頭是口土井,辘轳空隆转了幾响,似乎有人在汲水,家樹走前去瞧,並没有.是風动了它,要不就是他喊鳯喜的声音,澎湃地把它推了.有谁了解此時情?心似辘轳轉,嗚咽待天明,他忽然起颤慄,這裡的一切都像古代埋葬的籖语.天壇的藻井又亮了些,角聲催晓漏,曙色回牛斗.四下静悄悄,一只長尾巴的喜鹊,在神道中央雀跳着找吃食,见到家树,簌的一声,飛上柏树的高枝,他的舊时王榭堂前燕。家树绕了這许多圈圈,仍不见有什麼人,自己觉得實在來得太早了,就在路边一张露椅上坐下歇会.鳯喜也许还没有出门呢,早知道该去她家裡接她,和她一塊儿走來,她在路上也不至于遇上什么惱人的事.風吹到家树身上,把他的长衫衣角掀了起来,上有羅衣裳,凉風吹不休.他记得的所有诗词,都是這個城的爱与恨.家树一手扶着椅背,就在那露椅上慢慢地睡着了。

家树正睡着,觉得有样东西拂在脸上怪癢的,拿手去撥了幾回,也拨不去。睁眼瞧時,鳯喜正巧笑倩兮地站在眼前,手上高提了一条白手绢,就是上回在她家里瞧见,贴在窗子上晾的那一條,绢角绣了一朵對葉的茉莉,在他鼻尖上飘荡呢。家樹站起身笑道:你怎麼這樣顽皮!她身上换了件杏黄新布褂,锁着细小的豆绿盤扣,繫着黑布百褶短裙,露出穿着白袜兩條圆致的腿,頭上挽了双圆髻,绕着髻是她惯用的红绳线,光着一段雪白的颈.他總聞着她身上香,剛才那樣倾身俯下來,更觉得香的就是那露出一排稀稀长毫毛的颈子,是未開臉的女子的一种印记,更让他魂魄荡然,她必是他的.家树笑道:今天怎么换了女学生的装束啦?凤喜笑道:我想你一定喜歡我像個女學生,大少爺!你瞧我這樣子,冒充得过去嗎?家树笑道:豈只可以冒充,看着就是呵!她说着话,也挨身依着家树在露椅上坐下。家树道:你母親叫我一早到這儿会你,是什么意思?鳯喜娇羞笑道:因為你下午来,我要唱大鼓,總不能陪你,所以约你清早谈谈。家树笑道:你叫我来谈,還是沈大娘叫你来跟我谈呢?鳯喜垂下頭轻踢脚上横絆帶的布鞋,倩笑道:我媽要我跟你多谈谈,但我心里是喜歡的,她不说我也要找你谈的.家树听了歡喜,拉拉她的手笑道:谈什么呢?鳯喜羞睨着他道:谈谈就谈谈嚒,我想在没人的地方见见你.家树想捉着她的手不放,鳯喜说完却缩了回去,家树惆怅地侧過身子,靠在椅背上,瞧见她低低的颈上疏疏那排长毫毛,太陽照在上頭,杏黄的衫子襯得她像朵菟丝花,家树其實没见过莵丝花,但他觉得就是這样的.君為女籮草,妾作菟丝花,他真想拿手指背去梳一梳,怕吓着了她.

鳯喜眼波一溜,抿嘴一笑似乎猜着了,不理他,只管把右手從那豆绿纽绊的襟上,取下手绢,用左手一个指頭一个指頭一道一道地去缠绕着。微微哂笑,也不去望他.家树也不作声,静静瞅着.过了一会儿,鳯喜掉转头来嗔道:你幹麼老望着我?家树道:你不是找我谈话吗?我等着你说呢。鳯喜低头沉吟道:等我想一想看,我要和你说什么……哦,有了,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家树笑道:看你的樣子冰雪聰明,怎麼记性就这樣坏呢!鳯喜笑道:你真的没有麼,真的麼?真的麼?说时,眼波忽然幽怨道:你是不能骗我的,我会當真的.那情水眼里盈盈欲滴,家树心真不知该不该挖了出来才好,也幽幽地道:我怎麼能骗你呢?我真没有定親,你别愁出病来才好.凤喜這倒有些不好意思,只管兩手更扯着手绢的两角儿,用牙去咬手绢,细声说道:我是信你的,但我媽非要我親自問問你.你别生氣.家树道:我怎麼會生氣呢,但我要你说,你老追着問,你有什么意思呢?鳯喜羞道:我没别的意思。家树道:你问了我了,我也要问你.鳯喜道:我家里人你都瞧见了,還問什么呢?家树道:见了面的,我自然知道。没有见过面的,我也要曉得.你問我有没有,你有没有呢?鳯喜聽了把頭微微偏过一边,不理他這话。家树看她脸色分不出是喜是怒,心下有些紧张,倾過身去瞧,她正偷笑呢!家树道:你這人不講理。鳯喜忙把身子一扭,掉过頭来笑道:我怎麽不講理?家树道:你問我的话,我全说了,我問你的话,你就一个字不提,這不是不講理吗?鳯喜噗赤笑道:我問你的话,我是真不知道,你問我的话,你明知故問。家树被她说破,呵呵笑起来道:我就非要你说不可,你说,你说有没有?有没有我不知道的?鳯喜道:你像不像个無赖.说着先站起身来,家树跟着起身.两個人朝林蔭深处里去.

走着走着家树还是不放心,牵牵她的衣角道:你说实话,你母親叫你一早来约我,是不是有什麼事求我?鳯喜低頭默不作声.家树道:這有什麼難為情的呢?我辧得到,我自然可以辧。我办不到,你就算碰了钉子,這儿只你我两個人,也没有關係.鳯喜依然沉默不语,低頭数那地上铺的青石古磚,忽然悄悄说道:我是不喜歡同你说的,你若是肯,一定是办得到的,但我真不願跟你说。家树道:你儘管说。鳯喜道:说這些叫我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你得原谅我,要不,我是不肯说的。家树道:你不说,我也明白了,你母親叫你和我拿點钱?鳯喜難過地點頭。家树道:你母親说要多少呢?凤喜道:我們總是認识不久,你又花了好些個钱了,真不應该和你再開口,但我媽说和'翠雲轩'商量好了,让我到那儿去唱,那落子馆里,不能像现在這樣随便,還得做幾件衣裳,想和你商量,借个十塊八塊的.家树刚来时就爱她新穿這身衣裳,聽了更是喜之無盡,柔聲道:我早同你说過啊!立刻往身上一摸,摸出一张十元钞票,交在她手上。鳯喜接了钱,小心的把钱折進襟袋里,抬起頭回過臉来鄭重地说道:谢谢你。家树道:钱我是给你了,不過你真上落子馆唱大鼓,我心裡很是痛惜。鳯喜道:你倒说是這樣像要饭的唱才好吗?家树道:不是不是!你出來賣唱,都是窮得没法,得的钱也不多,人家聽了,不過随便扔幾個子儿.你若是上落子馆,也是一樣的,若是巴望客人花一塊钱點曲子,非得人捧不可,以後的事就难说了,那个地方是很堕落的,'堕落'兩個字你懂不懂?鳯喜道:我怎麼不懂!可是我没辧法.依舊低了头,看着脚步下的方磚,一步一步来回数了走。家树沉默陪着她走,兩個人就那樣不说一句话,把先農壇前的青方磚全数遍了,過了一會家树道:你不是喜歡女学生的打扮吗?我送你到學堂念書,好嗎?鳯喜听了猛然停住脚,水靈靈的眼珠望着家树道:真的吗?你别拿我開玩笑。家树道:决不是開玩笑,你那麽聰明,一定能读得很好的,我很願帮你,上了學堂,你就有能力了,以後就不用賣唱了,你也是个上流场面的女子了.鳯喜憂愁地道:你這樣好意,我真是死也忘不了,可是家里指望着我挣钱,我不賣唱,那成呢?家树道:我既然要帮你的忙,我就帮到底!你家裡每個月要用多少钱,都算我的,我老實告诉你,我家裡還有几个钱,一個月多花百八十的,倒不在乎.鳯喜扯着家树的手微微颤抖,高興的轻躍起来道:我這一世做的夢,今天真要圆了嗎?你真這樣待我,我一辈子不會忘记你.说着拿手绢捂着臉,對家树鞠了個躬,掉轉身跑進柏树林裡,家树倒是愣住了.

台長: 戴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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