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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27 11:35:00| 人氣497|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特別推薦】《楊牧全集》— 葉步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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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牧的文學很寬廣,詩、散文、戲劇、翻譯、學術論著,大概只有小說沒寫,但我個人覺得他的《年輪》、《星圖》、《奇萊前後書》其實就是小說。這套全集一開始我就提議,希望按照楊牧的編輯理念來做。因為楊牧做編輯的時間,比我更長更久,對編輯的經驗很豐富,又很龜毛,意見很多,所以我希望按照他的想法來做這套書。前後總共花了超過三年的時間,前兩年是新匯流負責,後來由洪範接手。

  全集三十冊中,四冊內文是依洪範原版付梓,其他二十六冊都重新排印。編排規格體例上,楊牧向來是以文字閱讀為重,版面力求樸素,避免花俏。他不喜歡文章旁邊有編輯的案語,就是寫什麼編案、譯案,說這篇文章如何如何。如果一定要有編案,他也說越簡單越好,以免強解作者之意。記得《聯合文學》的創刊號,楊牧就寫了很多意見給當時的總編瘂弦,他的好幾首詩,每首詩後面都跟著賞析,他說這個我受不了!你要賞析要評論他的作品,絕對歡迎,但是千萬不要放在他作品的旁邊,可以另外去發表,但請不要在他旁邊指指點點的。

  文學作品具有多義性,再好的評論家有時也無法評論得很周詳,總會限制住讀者的看法,所以不應該直接放在作品旁邊,洪範的書都會盡量避免。楊牧自己出書,後來再版,也都把別人的序跋統統拿掉,封底摺口的書目廣告也刪;2006年之後的詩集如《介殼蟲》、《楊牧詩集Ⅲ》、《長短歌行》等,連書介都不要了,空白。他有潔癖,是處女座。

 洪範的書,頁碼都很小,注重內文的呈現。楊牧很多詩集,連另一邊的頁碼都取消,他認為讀者只需要看一邊就知道這是第幾頁了,不要有其他因素去干擾到他的詩作、文本。他希望他的作品,就是一本乾乾淨淨的書。

  他還有很多堅持的小細節,例如破折號佔兩個字、但不能頂天立地,就是跟上下的文字不要黏在一起,所以洪範的破折號要比普通的破折號短一點,又要放在中間,致排版廠很難配合,因為我們標明了說要「按通常破折號的一又二分之一長,居中佔二字」;鉛排需另外鑄字,現在電腦排版,也沒辦法,都還要手工一個一個去調整,很麻煩。還有一些用字,例如彷彿、髣髴,楊牧一下用前者,一下又用後者,依上下文筆劃視覺而定。我從前校對的時候建議他統一用字,或稍改字句,但他就說:「你說的沒錯,若改了也沒錯,但是你改了以後,作者就不要寫楊牧,就寫葉步榮。」被他嗆了一下,實在是拿他沒辦法。

  編這套全集,開會討論時就說要分類,依慣例每卷需請人寫一篇導讀,我就反對,我說楊牧不會喜歡這樣。過去我自己也曾跟楊牧提,說他越寫越深奧;有些詩作發表後,我跟他說:「這篇我不知道你在講什麼。」但他也不會跟我解釋,反而跟我說:「你慢慢看,就會懂了。」就是這樣的文學作品,你要自己去思考、揣摩、探究,倘若是別人指導,對做為讀者的我們,獲益可能是完全不一樣的。

 洪範一直以來都不會去迎合所謂的市場口味,楊牧更是完全不理市場口味這一回事,他認為好的創作是要領先讀者的品味。講起來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我們做出版的,很希望作者多去跟讀者交流,以前一些學校來邀請楊牧演講,他就不想去,平常也不願意為了打書去做宣傳。這次別卷裡的書信,有一篇他寫給郭松棻的信,裡面就寫說,他不知道要怎麼去跟讀者打成一片,他認為作者是要跑在讀者前面,不讓讀者輕易追上,他沒辦法去跟讀者隨和。講起來他是很高傲的那種,但我認為,這才是一種文學創作的境界。另一方面,問他哪首詩或文章最滿意,他總說是將要寫出還未完成的,又顯他的謙虛、不滿足,一直在想自我突破。

 每個作家都有他特別之處,楊牧的一生,就是持續在創作,只為寫出好的文學作品而努力,這是他一生的目標。為了這個目標,他努力的方向也很明確。作家中能像他這麼博學的也很少,他的翻譯作品,英文之外,西班牙文、德文、古英文等深奧的語言,也都深入探索。

 或許純文學的讀者變少了,楊牧的讀者沒有那麼多,但我相信,楊牧的作品一定會流傳下去。他的讀者不可能廣,但他的作品絕對是好,市場雖小,但作品的價值永恆,那是一個文學的專業。就像金字塔的頂端,小但璀璨。

 這次全集裡新製的內容,除了兩本英文著作和論文的全新漢譯之外,主要就是別卷裡的八冊(集外集、書信、楊牧手筆的洪範書介、未公開照片手稿等)。書信集有三本,一本是給瘂弦的,再加上英文信和家書;另一本是寫給很多師長文友的。當時編來編去,一共加起來就二十九本,只好把寫給我的信拿出來,湊成三十本。

 我本來是不想拿出來的,因為他寫給我的信,很多都是在閒聊,很隨興,總共大概有四、五百封,時間橫跨六十年。這本書信和其他書信集不太一樣,因為他寫給別人會比較用心一點,寫給我就比較隨意,不過他下筆總是有料。古今中外的作家裡,大概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寫給一個人的信,持續寫了六十年。像拜倫、雪萊、濟慈他們,二三十歲就過世了,所以你要活得夠久,而且中間還不能鬧翻!裡面也談了很多洪範的經營,我跟他意見也常不同,我們不會筆戰,如果他鬧彆扭時我就不理他,過一陣子就好了。他的書信跟他寫詩和散文完全不一樣,他的文學創作都是修修改改很嚴肅,但寫信則完全沒有修改,很能看出他的真性情。

  雖然這次書信有三冊,但其實收編的書信,大概還不到他寫出去的十分之一,因為大部分都找不到了,像王文興、林懷民,我都跟他們聯繫過,但信都不在了。像余光中,楊牧收到他的信近百封,但去找楊牧寫給他的,只有八、九封。

 別卷裡三本新製的集外集,都是楊牧生前沒有收進他作品集裡的詩、散文、文論、譯著等,找起來很困難,散落在各地,很多是在香港、新加坡拜託人家去找的。楊牧沒有收進集子裡的詩大概超過兩百首,這次我們只收了四十多首。

 楊牧講過,他自己真正理解詩、知道要怎麼寫,是二十五歲以後,他十五歲就開始寫詩,十五到二十五歲之間,是以他對詩的熱情在寫作,直到二十五歲才覺得自己進入了狀況、找到寫詩的方法。所以如果是想開始寫詩的,楊牧《一首詩的完成》就是入門書;喜歡年輕浪漫的,那他早期的《葉珊散文集》就很適合入手。每一位讀者一定都能在楊牧的作品裡,找到進入他文學世界的窗口。

 全集雖然是三十冊,其實按份量來講,大概超過了六十本書。這次所有的編委們大家都付出全心力與精神,是因為一種對楊牧的友誼與尊敬。若要我簡單介紹這套《楊牧全集》,可說是「博大精深,不可方物」。(目宿媒體訪談記錄)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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