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盛寫作私淑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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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夾娃娃機前，看準目標物——小熊維尼，我操縱搖桿，讓三爪機器對準玩偶的頸項、腰臀，按鈕一壓，爪子搔癢般輕掃過玩偶手臂，沒有施展攫抓應有的力道。「要旋轉搖桿，讓爪子轉位，朝玩偶的重心下手。」好友在一旁當軍師，傳授夾娃娃的良謀計策。

彷彿覺得我是不可雕的朽木，好友親自示範。她壓下按鈕，鎖定維尼，遙控著晃顛的鐵爪進退、降低、搖動、抓取，爪子夾起玩偶身體，勾起維尼肩上衣服的絨毛線，顫巍巍地往上，然後平移到出口。我血液逆流，尖喊助陣，幾乎聽聞心臟的蹦跳聲；好友則是額際冒汗、雙頰通紅、齒咬下唇，驚呼聲中，玩偶脫勾了，跌進娃娃堆裡，只剩下金屬爪子亮閃閃。離出口，就差一指距離而已。

我想起僅有一次夾娃娃僥倖得手的經驗，只花費二十元，得到好運及旁人的驚呼讚嘆，體會到不可一世的凜凜威風，那比到手的玩偶更加珍貴。耳聽圍觀者抱怨他們耗費了多少時間與金錢，我抱著引人注目的史努比玩偶，眼神炯亮臉頰發燙，風吹來，雙腳彷彿踩著海綿走。

此時，我看著透明壓克力箱內，堆疊的玩偶任好友攫抓。它們不像百貨公司櫥窗展示的精品，讓消費者遠距觀賞，思忖金額的接受度，才謹慎地表露出購買意願。夾娃娃機是人們興致一來，便可投幣、操控爪子，對目標抓取、刺勾、夾戳的遊戲；鐵爪有時掃到玩偶耳朵一角、拉扯身上一絲毛線，或勾扯到頭上蝴蝶結，目標物並非遙距，沒有披上奢華珠衣，不必反覆思量即可試抓，玩家都是真心喜歡到手的玩偶嗎？或是喜歡抓取的過程？好友抓中的戰利品，多數擺放在置物櫃頂端，吸著塵埃與寂寞。

今晚，好友手氣不順，投入的心力沒有半點回響，還想再試一次，隔壁台機器傳來乒乓撞擊聲，兩位頭染金髮、身穿制服的高職生嘴角叼根菸，粗暴地搖晃、踹打機器，聽口氣，似乎是只有毫釐之差便可成功，想用敲擊力道，將玩偶撞到出口處。

不喜任何取巧手段的好友面露不贊同，她拿出數枚十元硬幣，指導那兩位學生箇中訣竅。我勸她收手，這種機器是只吃不吐的吃角子老虎，專門挑釁人們的賭性，但好友個性不輕易服輸，她由原本試教幾局，轉為勢在必得。當天她投入的時間、金錢，已超出玩偶本身的標價。

我想起自己也曾如此耗費時間與金錢，渴望牢抓一位心儀之人，以為用力伸爪可以攫取什麼，爪子卻只是輕拂過對方的衣角；我努力操控搖桿，爪勾住他的手臂，急切地想往上拉、移動，想讓他朝我的方向前進，他竟瞬間脫離爪尖。我再試一次，爪子一度勾到對方手指，以為他就是囊中物，他顫動，全身掙扎，我屏息，滿懷期待地等在出口，以為可以迎接到他，他竟又掙脫了，我的爪子只餘留他衣服鬆脫的毛線。始終抓不到的他，曾是我心心念念的遺憾。

看著好友繼續投幣，我明瞭眼前的目標物能否屬於自己，除了方法，也要靠運氣與緣分。慶幸年輕的那段往事，讓我體悟不論是對愛人或是親人，都該收起利爪，給予自己及對方一個真正的出口。

聯合副刊2019.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