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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6-14 12:41:53| 人氣30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新鮮貨】歐元 -王盛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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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搭上歐洲之星,自倫敦滑鐵盧車站出發,循海底隧道橫越英吉利海峽,三個鐘頭後抵達巴黎北站,一路上嫻靜優閒的日常氣氛彷彿從台北回老家一趟,時間也相當,花費可就並不,雖因持歐洲五國火車通行證而打過折扣,索價仍在十倍以上。

  陰霾和凝重給拋擲在海峽對岸了,這裡是茶花女的故鄉、紅磨坊的舞台、雙叟咖啡館的基地,宜乎歌唱以花腔女高音;晚照偏西,斜斜湧來,一整個蒙馬特沉溺在融融的金色氛圍裡,漂浮於空中的塵灰也閃爍著光芒,懷舊但是輝煌,輝煌但是懷舊。

  我拖拉著行李,要趕在夜色降臨之前找到落腳處,一家家旅店於門口都張貼有價目表,雙人房若干、單人房若干,有衛浴設備的又加價若干,一律以法郎和歐元兩種幣值計費;我在心中稍一盤桓,明白比倫敦廉宜,也就安心走進其中一家叫米蘭旅店的,並不為了什麼,只因它的藍色招牌和金色天光看起來諧調。

  一名婦人迎上前來,她穿一身鵝黃色,及膝圓裙下小腿白皙纖細,足蹬紅色高跟鞋,頸項間一長串假珍珠沉甸甸地垂懸到胸口,她的熱情把這略顯黯色調的廳堂給照得亮晃晃;看那眼梢兩抓魚尾巴,看那大家長式的神采,大概是女老闆而非夥計;我本也想熱情學舌,給她一個好親密的「夢露」,可是說出口的,卻是HELLO,儘管大寫,女老闆還是立馬黯淡了下來,不陰不晴地躲進櫃檯後方,架起老花眼鏡,好吞吐地用英語向我說明價目等等;最後她問,怎麼付賬?皮夾裡有幾張旅行支票,但接下來還要前往亞維儂和巴塞隆納呢,就先留著吧。

  陽光只在那個午後給過燦爛的一眼,隨即像女老闆的臉色,翌日起陰雨連綿;而真正讓人氣結的,是遇上了罷工潮,公立展場全不開放!幾日裡我在羅浮宮外奧塞美術館外龐畢度中心外轉悠,同一批旅客看得都可以互換苦笑了,卻問不到復工的時間。

  一日,乾脆窩房裡,百無聊賴,聽黑白電視上凱莉米洛孟浪地唱著無法我無法將你拋諸腦後,並把這一路上累積下來的什物,一樣樣拿出來把玩、整理一番,赫然發現,米蘭旅店的刷卡單據上,計費幣值標示著€,而非當初協定的FF;自皮夾拿出出國前從報上剪下的匯價表對照著看,一法郎折合新台幣將近五元現金,歐元沒有現金,即期賣出一歐元卻有超過三十一元新台幣的身價,兩者相差逾六倍。

人在路上,金錢是比護照更有效的通行證,一時凱莉米洛在我耳邊唱著的,變成了悽惻的詠嘆調。

  我下樓,一個瘦小男人守著櫃檯,搞清楚來意後,他拿出一疊刷卡單據,一頁頁察看,順著翻去一回又逆著翻來一回,好不懊惱地說,錯了錯了全錯了。女老闆聞訊前來,不改裊裊亭亭,以法語同他咕噥兩句,轉而用英語向我保證不會有問題;我提出作廢重刷的要求,她疊聲說,不用不用我們會處理,不用不用我們會處理。

  瘦小男人耐不住性子,抱怨著,哎呀,法郎不就好了,改什麼歐元嘛!


  這是二○○一年十月間我在巴黎蒙馬特遇上的事;再過兩個月,也就是○二年伊始,歐元便會「附身」八種硬幣七種紙鈔流通民間,半年緩衝與調適後,歐元將成為歐盟十二個國家唯一法定貨幣,十二國原有的貨幣――包括法郎――屆時廢除使用。

  在這個東風將至的節骨眼上,我住進米蘭旅店,刷卡單據上誤把FF當成了€,大寫的歷史、小寫的人生瞬地匯聚在了一起,我站上歷史的現場;歷史未給我以舞台,但觀眾席留有我一個座位。


  歐元的順利誕生,是歐盟最具體可見的績效,它定名於一九九五年召開於馬德里的高峰會;它之無中生有,可知有一連串緊鑼密鼓的設計不斷被提出,想像是一群紳士在冷氣房裡的交易,甚至不如凱莉米洛扭腰擺臀來得貼近市井,然而那卻彷彿是提挈木偶的一雙大手在操弄著我們的日常。

  早在我呱呱自母體墜入穩婆手中的一九七○年,歐洲共同體曾催生「經濟與貨幣聯盟」,盼能朝歐洲經濟貨幣統合的目標前進,後有疾而終;七八年,德國總理施密特、法國總統季斯卡重提經濟與貨幣聯盟,協議自隔年起實行「歐洲貨幣制度」,除了建立一個穩定的歐洲貨幣區域,也為了擺脫對美元的依賴:一是美國自二戰後成為老大哥,未免讓法國等歐洲國家不是滋味,二是美元於七○年代遽貶,歐體也體認到過度依賴美元的不妥。

  歐洲貨幣制度的落實,是「歐洲貨幣單位」(European Currency Unit, ECU);其實早在十三世紀,法國古硬幣就稱為ECU,十五世紀末葉,法王路易十二在位時,ECU流通遍及整個南歐和西歐;二十世紀的ECU卻是個憑空創造出來的貨幣計算值,當作計帳單位,八七年歐體雖也曾發行過ECU硬幣,正面鐫印查理五世肖像,但這枚硬幣僅止於收藏;這並不意味著ECU絕對虛擬,一方面歐體所有機構舉凡薪資、補助、預算等等,都以ECU記帳,民間方面,因為ECU的穩定,旅行支票、存款帳戶、支票、國際企業的借貸,多以ECU報價或收款,到了九○年代,ECU已經和美金、日圓、瑞士法郎、英鎊、馬克,並列為國際債券市場最重要的六種貨幣。

  不過,德國人不喜歡ECU這個名稱(好像什麼咖啡的品牌?),討論過後,以euro拍板定案;euro當然不是個新鮮字眼,每在餐館看到電視轉播我總不免細嚼慢嚥多留意幾眼的歐洲盃足球賽,便是在年分前冠上Euro;只是定案前留心過嗎?euro在希臘文裡的意思是,小便。

  希臘是西方文明發源地,希臘神話中,地中海東岸、現今黎巴嫩南部的腓尼基王國國王雅各斯有個女兒叫歐蘿芭(Europa),一日她在海灘戲耍,讓色心色膽雙全的宙斯發現了,化身雪白公牛,拐騙她到克里特島;不見了女兒的雅各斯和不見了妹妹的卡慕斯四處奔走尋找,終究落了空;不過,小亞細亞的文明卻因著卡慕斯的履痕而傳播到希臘;神話裡說,希臘文字就是卡慕斯自腓尼基帶來的,歐蘿芭則為東西方文化交流的媒介,古希臘人為了自別於古東方文明,遂將愛琴海以西的領地用歐蘿芭的名字命為Europe。

  有了這個淵源,世紀末歐元符號亮相,€,在我看來雖類近於英文的第三個字母C,官方說法卻是,它脫胎自希臘的第五個字母ε;諷刺的是,九八年「歐洲貨幣聯盟」會議中決議,歐盟十五個會員國裡,英國、丹麥、瑞典三個不與歐陸相連的國家暫無意願加入,希臘則因資格不符被拒,直至○一年才成為聯盟的第十二個會員國,可知在國際現勢裡,昔往的輝光並不足恃,儘管號稱手足或兄弟。

  €能脫穎而出,乃在於它改造自眾所周知的字母,兩條橫線則代表幣值的穩定性,與$(美元)、¥(日圓)、£(英鎊)等重要貨幣符號相呼應,既易於手寫又便於辨識,而且它不僅象徵歐洲,顯然也滿足了相當數量的人的美感要求;€既出,這世界也從善如流,windowsXP的特殊字元裡已可輕易找到它的身影;不過,€雖公布於九七年,設計卻早在七四年,出自盧森堡官方出版署首席書畫家阿圖爾‧艾森門格爾的手筆。


  艾森門格爾還設計了歐盟的會旗。

  記得在愛丁堡上語言學校,第一堂課老師要來自世界各地的同學,一一上台在白板上畫下自己國家的國旗,日本的太陽旗法國和義大利的豎三色旗德國的橫三色旗波蘭紅白相間捷克三色鼎立斯洛伐克和克羅埃西亞則都有個盾牌穩穩立在旗幟正中央,我也上台了,再熟練不過地畫下青天白日滿地紅,解釋著,藍色的天空、血紅色的大地,還有長了十二道角的太陽。

  同學一一介紹完畢,老師問大家,哪一面國旗最美?完全沒有異議地,全班都說,Sheng Hong!老師點點頭,很贊同地,然後她盯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喃喃,和歐盟的旗幟有點像。

  下了課,我好奇地到王子街上翻書,一無所獲,有日沒經心倒在報上看到了:藍色天空上十二顆五角金星環繞成一個圓,其實並不太相似,大概老師說的,是「十二」這個數字,古今中外都有類近的地方――生肖有十二種,一年有十二個月,黃道分十二宮,一天十二個時辰,耶穌門徒十二名,希臘神話裡大力士赫丘力完成十二樁苦行,或者是,東方的女子十二樂坊、西方的柏林十二把大提琴,儘管,它們都有十三名成員。

  0二年歐元正式上路,以八種硬幣七種紙鈔現身市井;鑄造總值達七百六十億歐元硬幣約需三十萬噸金屬,總重量抵得過四百座艾菲爾鐵塔;消費者保護團體指出,一歐分、二歐分硬幣所含的銅鎳合金,可能讓手染患濕疹;硬幣正面敦請比利時人陸瑜設計,元素包括十二顆星、歐洲地圖和顯示面額的數字,背面則聽任各會員國的主意,各國自然鑄以足可象徵該國的圖騰:德國的布蘭登堡門、奧地利的莫札特肖像、義大利的達文西手繪人體解剖圖,等等,人文薈萃,各擅勝場。

紙鈔則由奧地利人卡里納設計,圖案不以感性取勝,但洋溢著文明的輝光與自信的神采,那是一個古老而迭有新意的文明在回顧、展示並且瞻望自身的優長,一律自建築擷取素材:「門」寓意互相合作、袒誠以對,「窗」展望歐洲統一的未來,「橋梁」不消說,代表著溝通與結合;五、十、二十、五十、一百、兩百、五百元等七種紙鈔各描繪了不同時期具有代表性的建築形式。

一回我旅行返國,在機場遇見一名德國女孩,她等不到飯店派來的接駁車,又沒新台幣搭巴士,恰適飯店就在我的租賃處附近,我遂幫她買了票,又領她換搭計程車,一到飯店她掏出一張十歐元紙鈔兌換要還我錢,我好奇地張望了一下,圖案是千年前的圓型拱門,這是中古世紀早期教堂建築典型;其餘的,五元紙鈔繪以古希臘羅馬時期的建築,代表了文明的濫觴;二十元由尖拱窗和扶垛為特徵的歌德式建築勝出,緊接著是文藝復興時期、巴洛克時期,終於鋼鐵和玻璃一躍而為重要建材,最後以上世紀末的現代建築收尾。縱而觀之,一部簡要的歐洲建築史便掌握在手心底裡了。


  自歐返國後,皮夾裡還有一張一百歐元旅行支票未用罄,我盤算著哪日去兌回現金;不料,一日卻在從洗衣機掏出的牛仔褲後口袋裡發現了它,得空走了幾家銀行,都以一些我不甚了解的理由又原封讓我拿回,索性我也就不去搭理它;這三年多來歐元走勢強勁,那張旅行支票的身價已經上漲百分之三十不止了,當然,這還必須它有機會換成現金。

  至於在巴黎誤刷的一筆帳,回國後我打電話到發卡銀行詢問,對方好誠懇地回我,這種事你要自己打電話去法國交涉喔。也是,這年頭自個兒的事不自己出頭,難道還巴望著羅賓漢現身嗎?雖然沒有羅賓漢,事後證明米蘭旅店的女老闆畢竟是個言而有信的生意人。

  還有還有,那名讓我見識了十歐元紙鈔的德國女孩,日後我又遇見她,就在住家樓下馬路邊,她跟幾名扮相妖饒的女孩將紙錢一張張往鐵火桶裡扔,這是樓下酒家每晚開張時都會有的儀式;她對我微微一笑,也不卑也不亢,金色火光映得她像尊洋觀音似的;她在這裡賺的是新台幣,也許遠方有人等著要四十比一換成歐元急用呢。


** 刊載於2005.5.19中央副刊

台長: 阿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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