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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4-26 13:00:29| 人氣123|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古典文學裡的情關]一往情深逾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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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情深逾死生
【曾永義】

中國戲曲作品浩如煙海,如果要舉一部詞律並美,結構排場俱佳,堪稱集戲曲文學藝術之大成者,則個人以為非清康熙間洪昇《長生殿》莫屬。其他名著,如元末高明《琵琶記》係宋元戲文過渡明代新戲文之樞紐,本身完成「文士化」,被後人稱作「傳奇之祖」;明嘉靖四十二年(一五六三)前後,梁辰魚著《浣紗記》,用魏良輔等所改良的崑山「水磨調」歌唱,成就了呂天成《曲品》所謂的「新傳奇」劇種,從而奠定了「崑劇」。而孔尚任《桃花扇》被吳梅譽為用故事之最勝者,湯顯祖《牡丹亭》則是用臆說之最勝者。

這些各據「要津」的戲曲鉅著,以《牡丹亭》曲律為論者訾議最多,其結構排場亦未稱謹嚴合度。可是萬曆二十六年(一五九八)秋天,此劇一出,即「家傳戶誦,幾令《西廂》減價。」四百年來亦復歷演不輟,其聲名反而邁越前修,躍登首要。是何緣故而能如此?如今更有文壇泰斗白先勇先生製作青春版《牡丹亭》,未演先轟動,一票難求,又是何故而至於此?仔細想想,應是《牡丹亭》在戲曲文學上的「媚力」和白先勇在文化藝術上的「媚力」有以致之吧!而《牡丹亭》的「媚力」當緣其「旨趣」,當緣其「文采」。

宋、金、明、清 四大文豪 各述「情觀」

明人王思任以仙、佛、俠、情四字評點臨川《四夢》,《牡丹亭》獨得「情」字。也就是說湯顯祖創作《牡丹亭》的旨趣,即在展現他的「情觀」。

說到「情」,我一向認為最富有、最愉快的人,不在名位、不在財富,而是享有親情、愛情、友情、人情。這「四情」具備的人生,哪是名位換得來?哪是金錢買得到?其生命的豐厚圓滿,豈止無價,豈止無愧無憾而已。因為「情」的本質就是由衷的「真」,像「情知、情愫、情話、情實、情貌」等語詞中的「情」莫不皆然。然而就中最教人不能自已,而低徊纏綿,而熱烈奔放,而死生以之的,莫過於「愛情」。

「愛情」無論古今,有說不完的故事,有寫不完的詩篇;有難以言宣的幽微,有無法論定的是非。然而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呢?

宋代的秦觀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金代的元好問說:「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明代的湯顯祖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必因薦枕而成親,待掛冠而為密者,皆形骸之論也。……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盡。自非通人,恆以理相格耳!第云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清代的洪昇說:「今古情場,問誰個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誠不散,終成連理。萬里何愁南共北,兩心那論生和死。笑人間兒女悵緣慳,無情耳。」

這四位大文豪各擅一代風華,秦觀認為愛情要能超越時空,元好問進一步要能超越生死,湯顯祖則更積極的提出「至情」,認為無論死生都要使之完成;也因此他又認為愛情的過程和事跡,並非理性所能認定和判斷。洪昇在湯氏理念之下,更說明了「精誠」是愛情的根本。

杜麗娘 是天下至情女子的象徵

也就因為湯氏的「愛情觀」說得最為淋漓透徹,所以他將《牡丹亭》中的杜麗娘塑造為天下至情女子的象徵,他說:「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於世而後死。死三年矣,復能溟莫中求得其所夢者而生。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論者或謂湯氏師承泰州學派王艮三傳弟子羅汝芳,又受左派王學思想家李贄影響,所以主張擺脫宋人理學的禮教束縛,乃講究「至情」以鄙棄性理。誠如吳梅所云:「蓋惟有至情,可以超生死,忘物我,通真幻,而永無消滅。否則形骸且虛,何論勳業;仙佛皆妄,況在富貴。」

這樣的「至情」無須求證於性理之中,自然可以不因離別、不因生死而減損一分一毫,而且可以入死出生、上天下地的使之終於完成。

而我們知道,明代社會的禮教最為森嚴,對於婦女的禁錮也最為冷峻,雖然被表彰的貞節烈女為歷代之冠,但其心靈之渴求「解放」,其實也更為強烈。所以《牡丹亭》在閨閣中極為流行,引起的共鳴和震撼也特別大。譬如見於記載的婁江女子、揚州女子、和杭州女伶,她們都酷嗜《牡丹亭》,有的為之傷感而死;有的認為湯若士多情如許,必是天下奇才,要委身事之;有的因演出〈尋夢〉,悲傷到淚盈滿面,委地而死。湯氏對於婁江女子有詩哀悼:「畫燭搖金閣,真珠泣繡窗,如何傷此曲,偏只在婁江。」頗有惺惺相惜之意。而最教人傳誦的,則是廣陵女子馮小青,她以才女而嫁人為妾,借《牡丹亭》抒發她的情懷,有詩一首:

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閒看牡丹亭。

人間亦有癡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小青的「癡心」其實就是永不知回頭的執著和追求,也正是「至情」所要呈現的表裡。《牡丹亭》的動人「媚力」可以說即是如此。

絢爛多彩的曲文,情景交融

而《牡丹亭》用來呈現至情和癡心的載體,則是其絢爛多彩的曲文。如〈尋夢〉中的兩支曲子:

〔懶畫眉〕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麼低就高來粉畫垣,元來春心無處不飛懸。哎!睡荼蘼抓住裙衩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好處牽。

〔江兒水〕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待打併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的箇梅根相見。

像這樣的曲子,寫得情景交融而又相得益彰,將杜麗娘對愛情的渴望、傷感與癡迷,藉由周遭的景物來襯托與渲染,感人的力量就特別的深。

但是由於湯氏學富五車,嫺於諸子百家、詩文歌賦、醫卜雜著,戲曲文士化既深,他也就不免肆意揮灑。其運用掌故既多,就淪於晦澀;其用意過深,就流於曲折。清代大戲曲家李漁對此有深刻的批評。他說:「凡讀傳奇,而有令人費解,或初閱不見其佳,深思而後得其意之所在者,便非絕妙好詞。」他舉《牡丹亭‧驚夢‧步步嬌》首二句:「裊晴絲吹來閒亭院,搖漾春如線。」為例云:

「以遊絲一縷,逗起情絲。發端一語,即費如許深心,可謂慘淡經營矣。然聽歌《牡丹亭》者,百人之中有一二人解此意否?……其餘『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及『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遍青山、啼紅了杜鵑』等語,字字俱費經營,字字皆欠明爽。此等妙語,止可作文字觀,不得作傳奇觀。」

他的批評是有道理的,我曾觀賞浙崑演出,當演員唱「裊晴絲」時,居然手中作纏繞絲線的動作;又某次在東吳大學看崑劇,當學生唱「迤逗的彩雲偏」時,居然起舞而翹首雲天。可見演員未明「晴絲」為晴空飄曳的蟲絲,學生不知「彩雲」為女性烏黑的頭髮;若此,焉能歌舞合一;焉能用肢體語言詮釋曲文的意義情境。

所幸,李漁隨後舉了許多《牡丹亭》「去元人不遠」和「純乎元人,置之百種前後,幾不能辨」,他認為「意深詞淺,全無一毫書本氣」的曲子,並大大讚美一番。但是我們必須知道,《牡丹亭》體製規律係屬明人新戲文,而被視為最精緻歌唱藝術的水磨調,既用之作為載體,則其曲文優雅深厚,豈不彼此顯得更加的「天作之合」。若此,其〈驚夢〉、〈尋夢〉、〈診祟〉、〈寫真〉、〈悼殤〉五折,自生而之死;〈魂遊〉、〈幽媾〉、〈歡撓〉、〈冥誓〉、〈回生〉五折,自死而之生。其間真是搜抉靈根,掀翻情窟,像這樣的戲齣,若稍事藻繪,稍事經營,有何不可?明清的許多曲家就是因愛惜欣賞《牡丹亭》的文采,才費心費力的為之改訂格律,使之可以流播歌場,傳諸久遠。

癡迷不悔,只為再現心中的杜麗娘和柳夢梅

《牡丹亭》在戲曲文學上的「媚力」大抵如此,那麼白先勇在文化藝術的「媚力」又是如何呢?對此數月以來已迭見報章,總起來說是白先勇對藝術文化的熱愛,他深知崑曲的文化地位和藝術價值,要使之薪火相傳。他癡迷崑曲,獻身崑曲,對《牡丹亭》更心懷使命,一而再的使之呈現舞台;此次更跨海訪求他心目中的「青春模樣」,使之足以承當青春版《牡丹亭》的杜麗娘和柳夢梅,同時力請崑劇「旦角祭酒」張繼青和 「巾生魁首」汪世瑜正式收徒,傾囊相授,加以長期的嚴格訓練。又請華瑋、張淑香、辛意雲三位戲曲教授和他共同改編《牡丹亭》,去其散緩,刪而不改,以彰顯原著旨趣之「情至」、「情真」、「情深」,以「夢中情」、「人鬼情」、「人間情」為綱,約為二十七齣,分三天連本演完。他更結合當今劇場藝術名家共襄盛舉,充分發揮團隊精神,使之臻於完美。所以白先勇的「媚力」,是他的文壇聲望、藝術眼光、文化執著和他為崑曲犧牲奉獻的精神和毅力所統合而成的。他的「媚力」所發揮的效果,將為《牡丹亭》在戲曲史上寫下令人嘖嘖稱道的一頁。

寫到這裡,我不禁朗吟道:

牡丹亭上三生路,
一往情深逾死生。
幸有才人椽作筆,
死生至愛遂鴛盟。


註:「魅力」之所以作「媚力」,因嫌「魅」字鬼氣重,「媚」則嬌美動人。「媚力」雖屬新創之詞,亦自有涵義,讀者鑒之。

【2004/04/26 聯合報】 @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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