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春的週六午后，躺在客廳沙發上喝著pina colada，冰塊溶化在乳白色的punch裡，喝進喉嚨時，沁涼的蘭姆酒精混合著濃郁的椰乳和清爽的鳳梨香味，太陽從落地窗曬進屋子裡，天空像blue lady一樣藍，沒有一片雲，感覺就像躺在某個安地列斯小島的海灘對著加勒比海作日光浴一樣輕鬆…牆上的掛鐘指著三點四十四分，眼皮有點沈重，心裡想著也許可以打個盹，正在打哈欠時，電話響了起來，等我的哈欠劃下休止符，電話已響了五、六聲，拿起話筒，「Allo…」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力開始發作，我有點無力的回答。
「喂！是我啦，你在睡覺嗎？」我的伴以充滿春天週末下午該有的元氣用力的問候我。
「沒有啊，天氣這麼好…」很自然地撒了個小謊。
「你下午有空嗎？出去走走好不好，太陽很棒喔!」她說得讓人有點馬上就要溶化的感覺。
「好啊，我正無聊的慌，想去那裡？」心裡知道她一定早計畫好了。
「正好有一張到里昂TGV的票要退，我們到你家附近Javel的SNCF票務辦退票，再沿著河濱散散步，你再過十分鐘出發，我們在Javel的SNCF碰面，可以嗎？」
「沒問題，妳確定禮拜六有SNCF有營業嗎？」
「有營業啊，你忘了上個週末經過Felix Faure時，你還問Saphora化妝品專賣店旁是什麼辦公室，怎麼週末下午還有那麼多人進出，我不是告訴你那是SNCF嗎？」我的伴以有點”你怎麼這麼健忘”的語調說著…
「是啊！？」好像有點印像，但心裡想著，我又沒有TGV火車票要退，那會記得那麼細微的事啊！
把體育褲脫掉換上牛仔褲，穿了夾克出門，生文街角的咖啡啤酒屋的露天座席坐了不少曬太陽的客人，在聖查理街右轉，賣couscous和tagine的北非餐廳打烊休息，土耳其人開的沙威瑪三明治店還有一桌客人正在喝著啤酒，老闆對我點頭微笑，就是那種會讓人開心微笑的春天下午，絕對沒有人會想去破壞的美好氣氛…在會議街左轉往Mirabeau橋方向前進，路旁的樹穿上脆綠的新葉，再過兩個月吧，馬路兩邊的樹木就會越過路的上空，手牽手一樣的拉成綠色隧道，而到那時候我就可以回台北過暑假。
到了Javel RER(區域性火車)車站，她己經到SNCF臨時票務辦公室的門口，我隔著Quai de Andre Citreon和她揮揮手，她好像鬧脾氣的不理會我，心裡想著小心點為妙…過了馬路，她生氣的說：「門鎖著，辦公室裡沒人!」
我隔著鋁門窗往裡面瞧，的確是沒有人的樣子，SNCF在Javel的票務辦公室是間像台灣貨櫃屋的臨時辦公室，我走到辦公室後頭把額頭靠近玻璃窗，兩手攏在臉頰和玻璃之間擋住太陽光的反射往裡面看，裡面有個簡單的水龍頭和水槽，但也沒看到人影，「也許去上廁所吧！」我安慰著她，雖然從那沈默的辦公室看不出任何線索，但在空氣中可以聞到在裡頭上班的人已經下班的味道，我又扯了謊。「肯定是提前開溜了…」她漲紅著臉氣嘟嘟的喃喃唸著…兩個人默默的在貨櫃屋前等待著，我靠著路旁的鐵欄杆抽著煙，越過欄杆就是RER的鐵軌，再過去就是塞納河和漆成草綠色的Mirabeau橋，橋的對岸是十六區，可以看見法國電台（Radio France）新式龐大單調的建築，過了三班火車，兩人都覺得SNCF的職員不可能只是暫時離開去上廁所，「也許是復活節假期吧！所以提前下班了」我想找個合理的解釋，她心裡會感到舒服些，「Merde（shit）!」她一臉大便的說著，還用穿著Cpmper橡膠底的休閒鞋踼了辦公室一腳，「走吧！去散步好了？」我想趕快趕走這不愉快的氣氛，我的伴卻往河堤的反方向走去，跟著她等紅綠燈，她忽然轉過臉對我說「我便秘好幾天，上次從台灣帶來的藥吃完了…」，心想難怪她一臉大便，「那就去買藥吧，法國隨處都是Pharmacie藥房，那還不簡單嗎？」
「你說的簡單喔，那你去幫我買。」
這時候我弄清楚這是今天約會的第二項任務，而且是我的任務。
「幫妳買沒問題，可是我不會說便秘的法文…」嘴上答應，但心裡還是盤算著怎麼脫身。
「Constipation啊，和英文一樣」她一付連這個都不懂的不屑表情。
「當然囉，我又不便秘，那會去記這種冷僻艱澀的單字」我的話在嘴邊就消失在大氣裡，她也裝著沒聽到。「我想妳還是自己去買吧，這問題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事，也不能每次藥吃完了就拉我出來幫妳買藥吧？」我掏出皺巴巴的煙，點了一根。
「只是要你幫個忙嘛，幹嘛詛咒便秘會一直跟著我啊，而且票沒退成心裡很不爽啊！」她用半軟不硬的語氣央求著。
「我沒有詛咒妳的意思…」心想真是倒楣，也知道這事是賴不掉的，即使SNCF票務有人上班，我也是非得幫她買便秘藥不可。
剛過馬路不遠就有一家Pharmacie，「就在這裡買吧，沒什麼客人比較好下手…」我說著停了下來。
「又不是要搶銀行，幹嘛”下手”…」她終於撥開臉上都是大便味的烏雲，開心的笑了出來。
我把煙踩熄，走進藥房走向櫃檯，她也跟了進來，「有賣conspitation的藥嗎？」當女伴佯裝沒事的在化妝品專櫃看化妝品時，我深怕引起別人注意的壓底聲音問櫃檯穿著藥師服的金髮女郎。
「Quoi？」她好像故意要我出糗的問我要什麼。
「治conspitation的藥！」我稍微提高音量。
「治conspitation的藥！」見她一臉狐疑的表情，我又說了一遍，這時候pharmacie的自動門打開，有人走進來。
「是constipation嗎？先生」我耳邊傳來剛走進來站我身後女士的聲音，我回頭看了一眼是位胖胖的中年女士，和藹的笑著。
「Ah, oui!（oh, yes!）」原來是我把t和p兩個字母弄錯了位置。
「Ah, oui!」櫃檯人員也終於恍然大悟似的附和著，真是太不專業了，儘管是我講錯了，應該也要能馬上了解顧客的需求才稱得上專業啊。
「誰要吃的呢？」她接著問我。
本想反問她有什麼差別，但實在沒有精神再去諮詢這看起來不是專業的人，我把眼光投向我的伴的方向說：「我女伴要吃的…」，女伴沒輒只好走到櫃檯這邊來。
「情況嚴重嗎？」藥師小姐以充滿憐憫的眼光看著我女伴。「需要溫和一點的藥還是效果強一點的？」
「情況普通，但請給我效果好一點的藥。」都到這關頭了，女伴還頑強的不肯鬆口。
「其實有點嚴重。」我忍不住補充了一點個人的看法，卻被女伴瞪了一眼。
「這種藥錠效果蠻好的，而且可以依症狀輕重服用一到四錠，副作用也不強。」藥師大概掌握了狀況。
「一盒多少錢呢？」大概是想速戰速決，女伴不嚕嗦的直攻問題核心。
「六歐元五十仙丁。」店員回答。
女伴從口袋掏出五歐元紙鈔，「你有錢嗎？身上現金只有五歐…」
完蛋！想只是出來散步，也就沒帶錢在身上，但還是在身上亂摸一通，才裝出一付很無奈的表情說：「身上沒錢耶」。
不敢正面去瞧女伴的臉，就跟你如果看到前面有一堆狗屎，一定會繞過去以免踩到它一樣的道理，但鼻子可以嗅到空氣中飄浮著一股令人不安的~大便味道。
「可以刷卡嗎？」她不死心的問，雖然知道一般法國商家起碼要十五歐元才接受刷卡，但她還在掙扎著，我心裡不禁為她喝采著，既然都這麼丟臉了，總要努力試試吧！加油！
「實在對不起，本店起碼要十五歐元才接受刷卡..」是早就知道令人心碎的答案。
「那有沒有比較便宜的？」女伴正進行奮力的一擊，我這時才終於了解問題的嚴重，深深的感到為她憐憫。
「嗯~妳的問題是飲食內容纖維質不足嗎？」法國店員還是有法國人的耐性，連排在後面的胖太太都還是笑容可掬，但這也難怪，反正有笑話看嘛，週六下午應該是蠻悠閒適合看笑話的時候。
「纖維質不足？應該不是吧…」女伴的答覆模糊，但語氣堅定，我心裡一直想著”與生俱來”的法文是怎麼說，也許和”天賦”差不多吧。
「喔！對不起…這一盒也要五歐元二十仙丁」店員補充。
「不好意思，那就下次再來買了。」最後終於放棄，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樣的感慨，錢還是一切的問題的中心，不管你再努力，結果答案還是在錢上面，兩個人籠罩在店員和胖太太同情的眼神，還有店員”Au revoir, bonne journee（See you, have a good day）！”的客套話中走出pharmacie。
兩人肩並肩沈默地走了大概有五十公尺，「為什麼不買三盒呢？」試著問她，只差沒說反正都丟臉到這程度了，而且心中暗忖著，一次多買一些就不必常跑pharmacie啊！
「都不知道有沒有效，一次買三盒不會太冒險嗎？沒效你負責是不是啊？」
覺得她說的也不是沒理，「但覺得好可惜喔…」不知道她了不了解我的意思，但這句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哼！我就知道你覺得很丟臉，對不對？」女伴心情不好的直接反應。
「沒有啊，我不是都幫妳問了嗎？」雖然覺得自己無辜，但還是不要硬碰硬，尤其是碰到的對象是生理期或是便秘好幾天的女生的時候。「這有什麼丟臉的，妳沒看到藥房藥架上整排的便秘藥嗎？想必有同樣困難的人不少，妳說是吧？」。
「那你為什麼要說是幫我買的，存心給我難堪嘛，早知道這樣就自己去買了…」女伴依然是氣呼呼的。
「誰知道藥師會問這問題，本來想說是我要吃的，但擔心男女的藥是不一樣的，所以才說了實話的…」
「你就是故意的！」女伴堅持著。
「我看是妳自己覺得丟臉吧？」
「難道不丟臉嗎？更氣的是臉都丟了，藥還沒買到，真是面子裡子都沒了。」女伴生起氣來，腳步就愈走愈快。
「那我放把火把pharmacie燒了，並把那藥師滅口替妳出氣。」我試著表現我的義氣，「還有把那看笑話的胖女人也殺了，以免走漏風聲。」心想這樣女伴該會開心了。
她忽然停下腳步，鐵青的臉轉向我，心裡正想她是不是要搥我時，她開口道：「神經病！那你是不是要把住你樓下的夫婦和小孩三人都滅口啊，上次你在電梯放響屁時，他們不是都在電梯裡嗎？那你早成了連續殺人魔囉！」還抱著肚子大笑。「constipation還說成conspitation，真是丟臉咧，還真擔心你會說出merde dure（shit hard）呢！要滅口也是為你自己啦，不要說是為我…哈哈咳…」她笑得都咳嗽了還停不下來…
當時我只覺得太陽忽然暗淡了下來，難得四月初春舒服的午后，就像滿壘沒人出局的大好情形，卻遭到殘忍的三殺…
後記:SNCF周六下午四點打烊,本文圖片係芋泥煎牛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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