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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8-09 16:04:50| 人氣455|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拿起相機的小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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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迪 :

你可能不明白,怎麼家裡突然來了二個冒失鬼,東張西望令你不舒服,你也搞不懂,為什麼這二人老愛在麵糊湯裡加糖,從沒人這樣喝麵糊湯的不是嗎?你也不懂,阿大(河南方言稱「叔叔」)怎麼帶著這二人在村子裡到處晃,熱切的說著田裡的莊稼、新建的院落、念書的小學。

該誠實告訴你,這二個冒失鬼也是搞不清楚狀況!我們想到農村走走,可我們必需承認,我們是到了中國農村,才知道我們對農村一無所知。我們很想表示友善,也很想融入農村生活,不過,不一樣,真的不一樣,我們曾經生活過的台灣農村與你所生活的河南農村,真的不一樣。每一件事震驚著我們,每一件事啟發著我們。拿我每天最感到抱歉的事好了,我真得覺得我們製造了太多垃圾!早上,總為了那一小包的垃圾該丟哪而發糗,還記得那天下午,我們教你泡咖啡,一時間製造了濾紙、包裝袋、咖啡渣一堆垃圾,真感到罪過,怎麼,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竟然製造了那麼多垃圾。

你的家人,對我們是如此的友善,你的媽媽注意到了我們是南方人,吃米飯多於吃麵食,因此,在麵糊湯裡加了飯,吃起來挺像小米粥哩。然後,我們也逐漸習慣吃烙饃,並且學會了用烙饃把菜包著吃。這玩意,好像台灣的春捲!

來到你家,是巧合,我們與阿大在北京的一場會議上認識,他知道我們想去農村,並且打算拜訪你家鄉附近因為搞合作經濟聞名的南街村(那是另一個震撼,你得自己去走走)。拗不過我們的請求,阿大決定帶我們回老家。返程途中,阿大告訴我們,原本他很掙札的,然而,想讓我們看看真實農村,才下定決心帶我們來,不過,在互動中,他逐漸感到彼此的熟悉與理解,很慶幸把我們帶來了。

你可能很少從外地搭車返家吧!當車子轉進村落,畫面極美,白楊樹筆直的立在鄉道二側,黃土地婉娫處,錯落著灰瓦家屋。一下車,心中悸動,我們走進鄉土中國。

依稀,村落因為我們到訪,起了一點點小小的騷動,大叔推來三輪車、大嬸上家去喚你的祖母、還有許多我們不清楚,走動的身影,阿大是村人的驕傲,不是嗎?畢竟數十年來,就只出了這麼一位北大人,走向你家的路上,村人親切地向我們打招呼,此時,我們還不知道作為一個農村知識份子的苦悶與壓力。

問起阿大,村子裡有多少戶人家的孩子在外地工作,阿大給了一個驚人的答案:「每一戶都有人在外地工作,除非家裡沒有孩子!在家種地的,農閒時也會到附近的都市打工!」於是,我知道了在中國農村,普遍讀到初中,女孩甚至於沒有讀完初中,他們會到沿海的城市打工,一年返鄉一次,約莫等到二十歲左右吧,回鄉成親。之後,女人留在家鄉養育嬰孩,男人們仍然回到沿海打工。而你的爺爺輩,不過五十來歲、體力正好,農閒時,有三、四個月空檔,則到鄰近的城市作粗活(建築工之類)賺取一天20元人民幣的工資。

你會問為什麼村子的人要出去打工,答案是如此普同:為了蓋新房、為了買彩電,過更好的日子。

難怪,我老是看到正在蓋的房子。都說農家苦、農民窮,可到處在蓋著新房子呢?忽然間,理解「成家」在中國農村是具象的,當農民窮苦是一種普遍認知時,多數的人在婚嫁時,總要衡量對方可以給自己的女兒哪些生活保障?那麼,蓋個新房,成為最基本的婚配要求,這總得花上全家十年積蓄。阿大說:「沒有人願意讓女兒受苦,因此,總會要求男方先把房子蓋好,蓋房得花個三、四萬,裝修一、兩萬。此外,男方通常還會準備一筆錢給女方,讓女方買了彩電、摩托、洗衣機、光牒機…等,當成嫁妝送過來。」想來,對現代化生活追求,已經成為婚俗。

種地是華中農村最典型的生活,土地是隊上所分配的,雖然實際運作已不是公社那一套,不過,在言語上,大隊還是很重要的歸屬,阿大常提到,你們是屬哪個大隊的,當年隊上的房地怎麼分?田地怎麼分?等等。我們想知道,合作經濟在農村還起作用嗎?阿大告訴我們,較小規模的合作方式還存在著,好比你的爺爺與外公等幾戶人家,在農忙時一起租用農機,有時蔬菜收成多些,共同拿到集市上賣。聽起來,個別家庭的合作模式因著社會關係而來,村大隊已不搞合作經濟。

村人主要種小麥、田間種青椒、敏豆,還有一塊田種棉花、家裡養著雞、鴨,少數人還養頭豬。雜項作物供自家食用、棉花曬乾了作被褥,麥子留下部份,多數賣出。阿大說:「一畝地約產800斤麥子,一斤7毛錢,賣得560元人民幣。得花上100元化肥、20元農藥、20元種子、20元租用耕耘機的耗油、30元耕耘機租金、上繳的公糧120元左右,加上一些零星項目」「去年開始,取消農業稅,不用上繳公糧,一畝地,一年可有200-300元剩餘。」華中農家的土地多寡,依人口分配,人均一畝半地左右。換句話說,土地最多,經營最好的農家,種麥一年一戶可收4,000元。不過,千算萬算,沒把勞動力算進去,也沒把家庭支出算進去。你的阿大告訴我們,農家不太計較花了多少田裡活,只要收成足夠一人一年吃糧500、600斤就行。至於該花錢的部份,就靠到外地打工。

這幾天,深刻的感到,國家(那個看不到,卻真實存在的結構體)十足十的掌控了中國農村,由於城鄉戶籍分離,使得農民工在都市不能設籍,是以你的媽媽即使想帶著你們到都市與父親團聚、生活,卻也因為你無法在都市上學而止步,只是到近來,少數幾個都市才出現了一些簡陋的農民工子弟學校。

比如你家耕種的土地,名義上屬於村大隊,國家實施包產到戶之後才按人口分配給各家戶使用。由於剛開始實施這個制度時,常常更動土地,土地肥力無法保持,因此有個權力很大的官江澤民,說了句「三十年不動地!」各家戶可耕作的土地才確定下來。然而,土地仍然是國家的,最近各省都發生「圈地」事件,就是用很多聽起來正當,實際上是為了讓少數人賺錢的理由把原本在土地上耕作的農民趕走,農民不服氣,挺身力爭的衝突事件。這類「圈地」事件在一百多年前的西歐發生過,在許多不同的國家發生過,現在中國遍地發生著。有人說:「以前是羊吃人、在中國是國家與羊一起吃人!」羊吃人的典故是一百多年前一位德國人說的,你長大了得去看看他的書。

由於村大隊名存實亡,農家生活都得靠自己,你可能沒聽過什麼叫社會福利吧。生小病,自己找草藥吃,萬一生大病,恐怕連家當都要賠進去;而念書又是另一層負擔,少了個人掙錢不說,還得籌措學費。阿大曾提及,他中專畢業後,還想往上念,可開不了口,只得到廣州打工,一年後返鄉支吾其詞,說出口的話卻是:「廣州好賺錢,大哥大嫂一塊去吧!」,迂迴數次,還搞了個科學致富晃子,才留在家鄉好好準備高考(大學入學考)。至今,村中不過三、五位大學生。

小迪,你知道外頭把農村種種現象,歸結為「三農問題」嗎?我覺得這是個偷懶的說法,這個說好,好像講農村社會是問題根源!當國家作為一個調節機制,忽略了農村,而把資源導向都市,以及支撐都市的生活方式時,反過頭來說農村是問題?實在不合理!

許多人都在思考:中國農村是不是有機會發展出另類的可能?是不是有機會在發展初期,思索線型現代化已經造成的危害(環境破壞、人際疏離、竭澤而漁…)?進而避免,甚至發展出另一條路?坦白講,待在農村不過幾天,我感到悲觀,我們該如何抵擋呢?我們又如何在未知中,敢於指導他者該過什麼樣的日子呢?

小迪,當你與我們逐漸熟悉,你拿起相機,遊戲式的獵取你的妹妹、弟弟、打麻將的鄰人;當你嚷著要與阿大一同去北京,我看到了你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對遙遠都城的好奇與對鄉土的眷戀,是否是長大後的小迪矛盾糾葛的源頭呢?我不知道!不過,我確實感到一股熟悉,那是生活在急劇變動的社會中,新奇與陳舊、美好與醜惡,瞬息萬變的年代,你急於探問未知世界卻又渴望熟悉的溫暖,轉變來得又急又快,你沒法反應,只有迎上前去。小迪,你還太小,對世界的好奇是成長的第一步,逐漸你會懷疑、憤怒、奮起、挫折…我好想告訴你,可我深知,你得自己走過。

台灣的姨姨

台長: FRI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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