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那天晚上,除了昏睡的阿七外,一狼他們沒人睡著。
一狼想起一年前剛入獄的情形。他和磚頭是同一批被押進來的犯人。
磚頭的高大身軀和成熟談吐讓一狼印象深刻。那時獄中有個老大哥,偏偏看磚頭不爽;磚頭舔過老大哥踩過蟑螂的腳底,牙刷被拿去清廁所,睡到一半被人用尿潑醒──阿七被欺負的那些經過和磚頭一比根本算不了什麼。
一狼是唯一一個敢和磚頭做朋友的人。磚頭對那些過份的欺凌只是默默承受,一點也不當一回事,一直到一狼遭禍魚池之殃為止。
磚頭被兩個人駕住。
看著一狼被打斷手,強押進馬桶裡喝髒水。
震怒的他把身旁的兩個人甩到牆壁上。這舉動震驚了現場所有人。
磚頭一拳打碎老大哥的下巴,噴出七八顆血紅的牙齒。
磚頭說:「要打,就拿出命來打。」接著又是一拳,打在老大哥的肚子上。他倒在地上痛苦的翻滾嘔吐,連大便都差點吐出來。
監牢裡的人一湧而上。
一狼和磚頭用拳頭打出一片腥風血雨的夜晚。
隔天,二十個人被送去醫院。
回來的只有五個,一狼和磚頭是其中幸運的兩個。
從此之後,監獄裡頭再也沒有人敢找他們的麻煩。因為一狼手傷的關係,認識了懂點醫術的洪半仙等人,而土豆又有門路弄些藥品香菸,漸漸的,這六個人成了監獄裡頭獨特的一群。
但是現在……
一狼百感交集的看著阿七。
阿七好像一年前的自己。
忍耐,倔強,天生傲骨。
差不多是時候了。
一狼在心中默默想著,直到天亮。
阿七在第二天下午醒來,他全身感到火辣刺痛,化膿的血水在米黃色的繃帶上微微渲染開。還好這些傷勢對洪半仙來說還是可以應付的範圍。
阿七一臉抱歉的看著大家。
一狼,森林,洪半仙,飛鼠,土豆,大家都在。
磚頭也在,陽光灑在他臉上,顯的蒼白。
一狼沒有說話,他只是脫下橘紅色的上衣,露出飽受風霜摧殘的上半身。
他的右邊肋骨旁,有道很明顯的刀疤,還有手術縫合過的痕跡。
一狼淡淡的對阿七說:「一年前,因為我的關係,我和磚頭進過醫院,我們兩個都被拿掉了一顆腎。少一顆腎,或許不是很健康,或許會常常生病,或許不能喝酒,或許不能玩女人……但還是可以活的。」
磚頭伸手,想阻止一狼繼續說下去。一狼的雙手緊握,憤恨著看著阿七,那不是對阿七的憤怒,而是對這無法無天監牢的最後控訴。一狼甩開磚頭虛弱的手,掀開他的上衣,要阿七看個仔細。
阿七一輩子也忘不了。
磚頭結實滄桑的胸膛下,右邊是和一狼一樣的手術刀疤。
身體左邊,是另一道血肉糢糊的傷口,只用簡單的針線縫合起來。
磚頭的身體已經壞了,有如被掏空的皮囊。
阿七的心在糾結。
罪惡感在凌遲,痛苦在沉淪。
「至少,我們都還活著。」磚頭給了阿七一個溫柔的笑容。那笑容殘酷的撕裂阿七的心。「陪我練拳吧。」
阿七點點頭,強忍著鞭刑後的疼痛,跳下床,紮著馬步,和磚頭一起揮出一日一千拳。只有揮灑汗水在某個事物上,他們才能麻痺漸漸侵蝕的絕望。
此後的日子,阿七跟著磚頭訓練自己。
正拳,舉重,仰臥起坐,伏地挺身。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日成了夜,夜成了日。
日日夜夜累積成生命中最重要的殘時片光。
男子漢就是要有強健的體魄。
磚頭他總是這麼說。
不到三個月,磚頭死了。
他死的時候不到三十五公斤。
沉默痛苦,日子仍然在過。
阿七咬著牙,拼命的對牆壁揮拳,一日一千拳成了一日兩千拳。
就算不睡也要連磚頭的份一起完成。
一狼他們並沒有把磚頭的死歸咎到阿七身上。
他只是這樣告訴大家……
「一無所有的我們是世界裡最底層的一群,連擁抱希望對我們來說都是奢侈。很痛苦嗎?很難受嗎?沒辦法,這就是我們要面對的生活啊。我們要活著,說好了活著一起走出這裡。不能讓磚頭笑我們沒用,對吧?」
「他已經在天堂路上等我們,爲我們預約最好的位置。」森林。
「沒錯,如果兩手空空就這麼上去,一定會被他笑死。」飛鼠。
「那麼我們約好,七個人在那地方相見。」土豆。
「對!我們要活著出去,大口大口的吃肉,開最好的車,玩最漂亮的女人,闖出一番大事業,要磚頭爲我們這群兄弟感到驕傲!」洪半仙。
「那你呢?」一狼。
阿七揉揉濕潤的雙眼,大聲的說:「我們一定會在天堂相見,已經說好了。這是男子漢的約定,誰也別想缺席。只是還不到時候,還不是時候……」
他們一定會再見到磚頭。
但不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磚頭走後,熟知這裡規矩的一狼等人既不出風頭也不惹麻煩。
只是安安靜靜的等待機會。
阿七學會冷靜,忍耐。他向森林請教一些有關法律的簡單常識。有時和飛鼠練習行走無聲的身法。土豆玲瓏的說話技巧也讓阿七受益良多,讓他不再四處得罪人。而洪半仙是阿七最好的棋友。
至於一狼,成了阿七訓練上的對手。
磚頭的離去,將他們七人的靈魂緊緊牽絆在一起。
夏去冬轉,再復春秋。
三年的時光匆匆過去。
會客室坐著一個身穿西裝的男人。
他已經上了年紀,兩鬢發白,滿臉皺紋。
男人的手指帶著顯眼的珠寶戒指,手腕上是白金勞力士。從他闊氣的神情來看,他很有錢。這老男人不只有錢,而且還是個有權的國會議員。他大口大口的抽著高級雪茄,平時囂張跋扈的典獄長安安分站在一旁。
會客室的老舊燈光昏黃閃爍,滿是鐵銹的門被緩緩推開。
兩名獄卒走了近來,領著一位受刑人。
李七浩。
老男人幾乎認不出他。
他對阿七的印象是個瘦小膽怯的小男生,皮膚白嫩,眼睛很漂亮,像個女孩子似的。曾經,在幾年前那老男人曾經想在這小男生身上好好的發洩一番。
這小男孩就和他娘一樣的漂亮,標緻。
想到那女人,老男人又興奮起來了。
眼前的阿七不再是過去那個小男孩,他的皮膚呈現健康光澤的深膚色。三年來他長高十五公分,幾乎與高瘦的一狼一樣。不過阿七並不瘦,他很結實,即使穿著破舊泛黃的刑衣,仍然可以一眼看出充滿野性有力的肌肉線條。阿七的輪廓分明,眼神剛毅,藏在眼神裡的無所畏懼的堅強。
「是你。」
阿七淡淡說著,眼前的人就是他殺人未遂的受害者。撕裂阿七的家庭,一手將未成年的阿七推入監獄的主使者。事情都已經三年,阿七現在也是個男人了,一位千錘百鍊後的男子漢。
阿七並不驚訝。
卑劣的人總是長命百歲。
「我只是想來看看舞夜之花的寶貝兒子過的好不好。」老男人瑣猬的說著,露出輕浮老練的笑容:「我真的很喜歡幹你娘呢。」
阿七的母親在得知阿七被判刑三十年後,上吊自盡了。
這件事阿七去年才從土豆打聽下知道。
阿七表情一動也不動,冷冷的看著他。
彷彿在看一個死人。
然後阿七轉身。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離開會客室。
阿七離開後,那老男人臉色蒼白,滿頭大汗。他想站起來,雙腿卻劇烈的發抖著,他感覺到心律不整,呼吸困難,爲什麼阿七可以露出這樣的表情,他真的覺得自己會被殺死。阿七的表情告訴他──
不管用什麼方法,我會殺了你。
你很快就會死了。
「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咳咳!」老男人捏住胸口,用嘴巴濃重呼吸著。他招招手,要身旁典獄長過來:「給你三天,我要看到李七浩的屍體。」
典獄長恭敬的點頭,他感到很困惑,怎麼語氣聽起來……
好像男人自己才是將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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