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三寶:
認識妳二十三年, 是因為法定的親屬關係, 我成為你的嫂嫂, 妳是我唯一的小姑, 這樣的關係成就了我們像無話不談的朋友情誼. 二十三年的歲月算不算長? 算得上一輩子嗎? 一輩子到底又有多長? 為什麼妳的一輩子只能有四十七年這麼長?
七月十七日的晚上八點, 也就是妳在道場倒下的那個晚上, 我帶著李中和李華在書店看書, 心裡和平常沒有兩樣. 剛好讀到一篇叫作” 人類沒有死亡” 的文章, 回到家立刻接到妳倒下的消息. 等我們趕到醫院時, 妳已經不言不語, 從此不再醒來.
親愛的三寶, 那個人是妳嗎? 那個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滿管子的人真的是妳嗎? 是那個五天前, 才從我手上拿走我的五十本新書和兩串葡萄的妳嗎? 不過就在五天前, 妳不是滿臉笑意的對我說:
“ 阿嫂, 我比以前想開了, 現在的我快樂許多. 祝妳的新書大賣, 我期待妳的書能幫我完成環遊世界的美夢. “
環遊世界一直是妳生命中最大的想望, 妳把最大的想望寄託在小小一本書的收入上, 我當然明白這是妳對我出書這件事情最大的鼓勵. 妳的鼓勵還包括自掏腰包一口氣買下五十本書. 我曾經很不安的問妳說, 要支持我出書, 心意就可以了, 不用買那麼多書, 到時堆在家裡佔空間. 妳用好大的口氣對我說:
“ 五十本書算什麼, 我朋友好多, 平常都沒機會聯絡, 藉著送書剛好順便聯繫一下感情. 五十本是不夠送的, 我打算分批送, 這一批送完, 我還會要再買書的. “
後來, 我真的看見在加護病房的門口, 滿坑滿谷的人全都安靜的有秩序的靠牆或坐或站, 妳的先生告訴我說, 這些人都是等著要探望妳的, 有畢業很久的學生, 也有正在教的學生, 有同事, 也有妳的老同學和老朋友. 一天三次的探病時間, 妳的病床永遠圍著滿滿的人, 擠不進去的, 就退守在遠一點的走廊, 一波退下, 另一波再上. 大家似乎都很有默契的想用各種方法喚醒妳. 有的帶了喇嘛加持過的神水, 在妳的額頭和唇間點來點去, 有的請來了專治腦幹的中醫師, 為妳把脈, 有的去為妳卜卦, 尋求遙感生命訊息溝通, 想探究妳此時不能言語的心裡, 到底想說什麼? 華梵大學的師生更是非常有組織的自動排班, 全天候二十四小時輪流守候, 在病房門口為妳助唸. 就這樣在妳住院的三天裡, 雖然你未曾張開眼睛, 再看大家一眼, 也未發一語. 我卻依然看得到也聽得到, 妳得意的眼神說:
“ 阿嫂, 怎麼樣? 沒騙妳吧! 告訴妳我的朋友很多的, 五十本書不算什麼啦 ! “
那一刻, 我終於了解到妳留在世上最大的資產, 就是數不清的朋友和學生. 我一直向守候妳的人說謝謝, 他們說, 是因為平時妳愛他們很多, 這一刻為妳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於是又讓我想起幾年前的往事, 當時的妳是華梵大學的中文系系主任, 月薪七萬元. 剛好一位朋友家裡長期需要支援, 妳二話不說自動每個月借朋友五萬元, 整整借了一年, 每個月用僅剩的兩萬元, 支付女兒的生活教育費, 和給保母的錢, 不夠的只好透支以前教書存下來的一點積蓄. 這件事情引起妳的爸爸極度的不滿, 大罵妳是個傻子, 說妳自己都活不下去了, 怎麼有多餘的能力去照顧別人. 記不記得你很洩氣的來問我說:
“ 阿嫂, 我這樣做錯了嗎? “
當時的我很不忍心再踐踏妳少見的善良和慈悲, 只好把妳哥哥的存款挪一些給妳當繼續虧損的基礎.
妳真是一個全然善良的傻子, 雖然我們宗教信仰不同, 每回妳從道場帶一些祈福過的信物送我時, 哪怕只是一條紅絲帶, 我都欣然接受並小心珍藏. 我心裡很明白珍藏的不是妳為我們求來的福氣, 而是妳給我們的愛. 我一直是如此看重妳的心意超過那些被加持過的東西.
妳也因為善良喜歡愛人, 反而有過多的煩惱加諸在自己身上, 一個多月以前, 為了一次小之又小的誤會, 在電話中大哭, 儘管我一直跟妳道歉, 都止不住妳哀怨的淚水, 在妳的哭聲中, 我聽到了妳不為人知的委屈, 那是長期對別人真情付出後, 留在心底卻說不出的積鬱. 最後妳聲嘶力竭的哭喊著說:
“ 為什麼沒有人愛我? “
親愛的三寶,妳知道嗎, 當時我聽到妳用如此悽厲的聲音喊出這句話時, 心如刀割, 非常非常的痛.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讓如此善良的妳活得那麼孤絕.
今天站在妳的床邊, 想著守候在外的學生朋友們, 我附在妳的耳朵邊, 輕聲的對妳說:
“ 三寶, 妳看, 好多人愛妳呢! 以後不要再哭了, 好媽? “
我相信妳聽到了,就像那天妳要離開的晚上, 我在書店也聽到了妳悄悄的說:
“ 親愛的阿嫂, 人類沒有死亡, 我只是遠遊去了, 我沒有耐心再等妳的書大賣, 所以決定靠自己去環遊世界了. “
我想, 妳真的太心急了, 總是喜歡走在我的前面, 二十三年前, 我跟妳哥哥結婚的那一天, 妳穿一件白紗禮服, 裝扮得非常美麗, 像一個領路的仙女走在我的前面, 如今妳又先一步走完人生的旅程, 大家都說妳已經成了天上的仙女, 仙女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在未來的日子, 我們會等待妳來牽引.
貓頭鷹老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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