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還很小的時候，自動包藥機還沒那麼普及。
習慣去的小診所是一對老夫婦經營的，或許是看診量不大，又或者是覺得包藥根本算不上是花時間；婆婆總是將藥丸或藥粉分置在藥紙後，幾乎是不看著藥紙就能迅速折疊成包塞進夾鏈袋，過程不是和她的醫生丈夫隔著一面藥櫃牆問那好像多此一舉的天份數，就是和病人閒話。
從他們逛紫禁城聊到新踏進貿易公司的小女兒。
和父母輩相比，我們這輩的小時候根本稱不上是物資缺乏的年代。
但現在想起來，很奇怪的，那時候的自己遠比現在的自己還要珍惜著所擁有的一切，除了錢；而知道了錢的用處的現在，自然是除了錢再也沒什麼更重要的了。
那是連彩色鉛筆都是非常稀罕難得的奢持品的年代喔！
甚麼都比不上別人的我，從姊姊手上接過當作她考試獎勵的色鉛筆時，每一筆一抹都是無比珍惜；總是容易削過頭而斷裂的筆芯都被視為珍寶的留下來，用肥短的指尖捏著將空白白的著色畫填滿。
雖然每一個新學年都會發一整包新色紙（大家最寶貝的，多半是紅色底印有滿滿聖誕老人的那張），但我還是習慣在吃完藥後，把已經沒有藥粉沾在上面的藥包紙留下來。
可能是年紀真的太小吧！要剪出一張格式規矩的正方形紙並不太容易，而被視為高等工藝的紙鶴若不用標準完美的正方形是很難折的好的。
在還沒學到以對角線裁出正方形的時候，藥包紙便是很方便的素材。
其實想要的話，一大疊色紙不過十塊錢就有了。但，小孩子嘛，父母往往寧願你開清單讓他們去買也不願意給你一枚銅板。
因此由我抬高沙發，讓弟弟鑽進底下去撈父親睡覺時從暗袋裡落出的零錢是我們非常喜歡的一項遊戲，那些零錢通常是落進工廠門口那台自動販賣機裡了。
從錢幣落進錢箱的清脆聲響與吸進嘴裡冰涼甜蜜的各種茶飲，覺得自己做決定的快樂大概就是這種味道。
說也奇怪，藥包紙疊的紙鶴都命不長久，它們不像普通色紙摺的紙鶴會在抽屜待上一段，
而是早上出生下午就消失了，我也從來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直到某天，母親發現我拿藥包紙當折紙用，還把成品小心翼翼地塞進空藥袋，她很訝異的問我是否總是這麼做？
紙鶴有祈福的含意，我認為這沒有什麼。
吃完的藥紙若不丟掉，病是不會好的。
許多年後，我偶然經過幼時常去的小診所，隔壁依舊是出租店，只不過隨著時代進步出租的由錄影帶變成了DVD。
小診所的招牌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間沒看過的貿易公司。
是啊，打從母親說沒看見診所看診，也很久沒遇過醫師夫婦後，時間又過去很久了。
我們也在不知不覺中，與另一間診所的醫師相熟到他足以稱作我們的家庭醫師的程度，而他的髮從剛認識的烏黑轉為花白；他考取美國醫師執照時，我都還不知在哪等投胎，轉眼已是能退休的年紀了。
只是我從來也沒在那間診所看過四四方方的藥包紙。
我想起老醫師一邊看病一邊提起他的小女兒，笑意淺淺卻溫暖地盪漾在皺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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