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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4-30 16:50:58| 人氣877|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創作者的生活與節奏(B):在王建民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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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上禮拜六(04/21),南下台南縣歸仁鄉,去參加朋友NaNa的歸寧婚宴。

本想一大早搭高鐵南下,台南那一站正好就在歸仁;那個站所座落的位置,正好就在歸仁鄉的市區與關廟市區中間,這樣我可以趁著離晚上婚宴前那段時間,遊覽一下去年開始名震全台的關廟鄉。

既不為了一饗聞名全台的關廟麵,也不為回歸到而今已然流竄全台的關廟鳳梨之原產地,而是為了一睹王建民的家鄉。關廟鄉,是去年美國大聯盟投手勝投王王建民生長的故鄉。想去那裡一賞當地特有的味道,尋覓其中「王氏氣韻」的蹤跡。

以前有位學鋼琴的朋友告訴我,「聽演奏會,你最好坐在第一排的位置,要不然你聽到的只是從樂器跑出來的聲音。」她眨著一雙大眼對我說,我也眨著我那雙大眼對她說,「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的嗎?」她將眼神飄過我們之間,跑出我們四個眼珠劃出來的那個格子的對角線之外,「不在『重要』,而在『微妙』;」她暫停了一下,好像等待什麼眼睛看不見的東西,從我們之間飛過,「這樣你才『看』得到演奏者是怎麼教他的樂器,發出別的演奏家所發不出來的聲音;這樣你才『聽』得到他跟他的樂器在一起時,『兩個人』呼吸的節奏。」

我聽到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兩個人』,才有點領略她口中所謂的「微妙」為何意。王建民吸引我的地方,「大聯盟勝投王」不是他「演奏」棒球最獨特的地方;他那罕見的穩定性,人格中那股特有的「拙感」,不僅是台灣球員僅見,而且罕見於台灣演員。

最近一次去演奏會是在前年底(2006/12),不是一場音樂會,而是舞蹈表演;林懷民的雲門舞集在高雄場演出的《狂草》。這次我不僅坐在第一排,而且是那時後的代市長葉菊蘭坐的位置。

那天我是應邀去參加一個由台南藝術大學主辦的電影座談會,台北沒有一家媒體派人下去。這幾年我一直在留意高雄對於電影發展的動態,而高雄新聞處的電影動作常常又是跟南藝大合作;所以我跟報社請出差南下。當天晚上得空,我順道去看一位朋友;她這幾年一直跟在葉菊蘭身旁,葉菊蘭被任命為代高雄市長,令她頭一次給發配到「邊疆地帶」(我們後來去喝咖啡時她這麼形容)的高雄工作與生活。

我以為我們會在餐廳裡碰面,沒想到她告訴我說,在文化中心門口等我。她說代市長今晚沒空去看雲門舞集,把票留給她,「市長的位置就留給你坐啦!」她在電話中大笑。

我坐在代市長的位置上,近在眼前奔騰不已的舞者,大口喘氣與身體狂顫的聲音,每次都像一顆變化球對準我迎面而來,每一道聲波都令我如此困惑:「我『此刻』的球棒在哪裡?」
(2)

然而,這天我所面臨的最大問題卻是:「我的球在哪裡?」

一早九點多,NaNa打電話進來說:「我們正在你家巷口,」問我要不要搭他們的便車一起南下?我腦中一時間幾近空白。人車都在樓下了,我沒思索太多就整裝跟著走。我只想到了台南,再看有沒有機會與時間中途下車,自己先轉去關廟。進到車子的那一瞬間--那是我第一次看到NaNa的先生,衣著筆挺、氣宇宣昂,與NaNa那隨性的穿著與個性,大異其趣--,不知為什麼,類似「人生充滿了變化球」這樣的「動」念,瞬間進入到「被破壞的早晨」的區域,卻給了幾分說不出來的奇特生氣。

NaNa一路上跟我談著她的「小兒紀事」,我腦子裡儘想的是,原來過去人們一再宣稱「創作就像生孩子」,根本就是一種謬誤。創作,其實更像是教養孩子的漫長過程--這裡面充滿了多少歧嶇的道路、高低起伏的山與谷。

果真如是,原本我們在古坑站休息時,大家在邊吃霜淇淋與賞玩(其他遊客帶出來的)兩隻大黃金獵犬中,予人接下來的一切將「一帆風順」的美麗幻覺;沒料到,車子還沒進入台南,就從NaNa接聽到她老爸打來的電話,雙方為換上「禮服與高跟鞋」,而大戰了起來。車內煙硝迷漫,我一直靜待到車子來到她娘家樓下,才對NaNa說我自己會準時到會場。

我看了看錶,我知道我今天失去了我的王建民了;我望了望天空,體會到當我們了悟「直球(直率)有時候也是一種變化球」時,那樣的心情實在也真是有夠「伸卡」的。

其實我這時很想坐下來,但我開始在她家四周遊走起來,好像過去七年當記者的習慣還「直率」地在跑動似的--那時往往在記者會前後,我都會在記者會會場的四周遊走。我在她家附近的一座大廟晃蕩了半個多小時,我竟然頭一次察覺:「老人也可以是很野」,如此不頋思議的空前發現。

在這座供奉著保安大帝的「仁壽宮」廣場前,聚集著當地許多的老人,他們多半在樹下下棋,往往一盤棋的旁邊站滿著觀棋的老人,而觀棋的老人中總有人不時抬頭注意四周的人,那眼神中所釋放出的那股精明,給予我一種好像置身在隨時被監控的感覺中。我的腳逐漸偏離到這座廟的旁邊,「老而不老」的怪異情況,「變化」得更加教人不可思議。

空氣中似乎開始釋放出某種,似王建民又非王建民的東西。
(3)

來到廟的旁邊,發現一座孔夫子石像;他的前面還有座金色欄杆的小橋,手上似乎捧著一本書。走近一看,那本書的封面卻寫著「姻緣錄」,橋旁邊立有一個石塊,緊靠著石塊有一個小水槽,石塊上面寫著「姻緣聖水」:「祈求的善男信女,請洗『聖水』,雙手合掌膜拜,默念喜愛對象,心想事成」。原來這是月下老人!我在不禁會心一下中,這時才發現橋下聚集有四、五個老人在閒談,其中一個還臥躺下來,左手枕在頭下,眼睛不時盯著我,眼神放出光。

不知為什麼,原本遊動的腳,這時站定下來;我跟那臥躺老人相互對看了幾秒。我這時想起有報導上稱王建民「老沉持重」的字眼時,右邊餘光中一棵大樹下聚集的人群,將我吸引了過去;我腦海似乎還在那四個字上停留。

這裡站著的老人眼睛一直往下俯視,我走近人群後從夾縫中找到得以俯視的角度。依然是老人在下棋,不過,這時候我卻忽然注意到,這些老人的呼吸聲小到幾乎聽不見;這個地方所展現出來的真是「老沉」,卻不持「重」。就在我開始對這地方產生一股奇特感時,我發現這些老人的背後是一家咖啡廳,但它這天並沒開張,「開張」的是就在咖啡廳門口的一個巨大的「東西」。

一截上面標記著1967年出廠的台糖小火車車廂,赫然擺放在咖啡廳的門口,在火車與咖啡廳之間還擺放著,過去平交道上「停看聽」的交通標誌。剛開始我有點想笑,自嘲式的笑:高鐵變成了小火車,王建民變成了老人,想像中浩大的棒球場變成了眼前的小棋盤,還有沒開的咖啡廳,以及孔夫子變成了月下老人。

我抬頭望了望老人們頭上那棵在風中輕晃的大樹,在綠色與黃色葉片間,我感覺到過去空氣中所熟悉的那種荒謬感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異軍突起」(棋盤之兩軍交戰)的格外新鮮感:這種情況在創作過程中不時發生,然而,我們究竟如何可能在「順勢而為」中,綻放出我們內心中潛藏的「另一股」能量?

王建民式的「拙」(以不變應萬變)也許是一種辦法,人們一再提及的「放得很開」又是一種辦法,然而,更微妙的問題在於,這兩者似乎都貼近不到那股「台灣土壤」中所升發出來的氣味:前者很中國,後者很西方。我的頭像攝影機的「遙攝(pan)」般,向四周的老人進行地毯式的掃視。

我想著,如果我今天內心中沒有王建民這樣的「計劃」的話,對於咖啡廳前的小火車,我亦不過最多獲得了一種觀光客式的驚奇而已。這中間不會有「變化球」的觸感,更不會沉下心以觀四周的一切。空氣中這時不知從何飄來一股青草的氣味,那種比喝很生的茶還生的青草的味道,在全身上下不停地奔跑。

(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對我不再只是創作者高度人生哲理與象徵的奇特之作,它更微妙的地方在於,從他前一部作品《過河入林》(此作曾被評為海明威最失敗之作)到這部登鋒造極之作間,佈滿了又沉(這故事在海明威心中積蘊了15年之久)又野(將主人公單獨放逐到茫茫大海之中)的道路。

南台灣特有的那股又「(老)沉」又「野」之氣韻,一路陪伴著我向宴會的會場走去。王建民的故鄉不僅就在隔壁而已,我深信王建民就坐在會場中,許久。

台長: 顏士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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