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在工作/文
詩生活店長陸穎魚和甫獲二〇二五年臺北文學獎新詩首獎的沈眠,帶來新作《晚安晚安:十年一夢》(以下簡稱《晚安晚安》)、《完全主觀:AV純情詩》(以下簡稱《完全主觀》),雙詩集都涉及愛與被愛,甚至如何自愛的論點。 這次活動,他們將從十位詩人親友處蒐集針對詩集關鍵詞如「AV」、「花」、「戀人」、「晚安」、「失眠」、「月亮」等有趣提問,兩位詩人也誠摯且辛辣地予以答覆。以下為座談問答紀錄。
▉戀愛與AV是一樣的東西?晚安、失眠、月亮的關係?
林夢媧:「AV有沒有影響你的戀愛觀,或者說你什麼時候可以把AV 跟戀愛拆開來看,認為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陸穎魚:「夢媧是沈眠的太太,是很漂亮的詩人,出版了《潔癖》。因為主題是AV,我完全沒有想過沈眠居然邀請太太提問,太刺激。」
沈眠:「我不覺得自己有戀愛觀這種東西,包括理想型之類的,都沒有預設過。我的戀愛經驗大多被動展開。我喜愛跟自己的孤獨對話,所以不擅長與他人或女友相處,很容易有厭倦與虛無感。過去談戀愛時,常有角色扮演的感覺,好像必須符合社會上認定的男友框架,但我根本沒辦法適應。我真正對愛情有強烈感受,是與夢媧見面、交往以後才確認的。
一九九〇年代時看日本AV,感知到的是恐怖的肉體實景,性器與性交都太可怕。其次是川島和津實出現後,AV變得比較唯美,但我仍意識到那是幻影經營。我沒有把戀愛與日本AV混為一談,它們本來就是分開的。因為我基本上是依靠文學作品認識性,所以很早就理解到性是一種武器、性是一種暴力。我對身為男性擁有的性頗為戒慎恐懼,總覺得不小心就會造成傷害。
這幾年,我體悟到性是一件愈趨複雜的事。性不是本能,應該說不可能只是本能,如果只是本能,一如動物界的交媾,就不會有性傷害的概念出現,就像人道飼養也是人類發明的飲食概念,動物獵殺就是很單純的生存機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但天地其實沒有仁不仁的問題。我總覺得把性視為不可控制的衝動,甚至將造成傷害、犯錯怪罪在所謂本能,非常可疑。
性字拆開來看,直觀上就是心與生的結合。性從心而生,不是純肉體的東西。性也是心聲,從內在深處湧出來的聲音,雖然私密隱晦難解,但本質上就是人類用以傳遞、溝通的方法。性可以是具備理性的選擇,而不是非理性的異質、怪物,性本來就在我們體內不是嗎?隨著人類文明的進展,性應該可以愈來愈精緻優美,通向柔軟的內心。但這樣的認識確實很困難,我也是到跟夢媧相愛以後,才懂得性是一種溫柔。」
崎雲:「如果把『晚安』、『失眠』、『月亮』這三個意象看作是一種夜晚的對話,您覺得它們之間的關係是什麼?在您的作品中,它們是否有過交集?」
陸穎魚:「崎雲是朋友,寫詩也寫散文,得了不少獎,包括時報文學獎散文首獎,出版有詩集《諸天的眼淚》、散文集《夢中通訊》。
在地球,我們都是看著同一個月亮,但還是有地域性的差別。在這本詩集裡,月亮被我一分為二,好像有半個月亮留在我的家鄉香港,另外一半就在臺北。所以每當想家時,在臺北看到的月亮,好像不是我熟悉的月亮。我們說月亮很美,有陰晴圓缺。小時候跟媽媽一起聽鄧麗君的歌〈月亮代表我的心〉,也會讀古代詩詞,但年紀還小哪裡曉得什麼陰晴圓缺。
長大了,變成一個異鄉人,才曉得圓是齊齊整整的家庭。缺呢,就是爸媽不在身邊,朋友也不在身邊,感覺人生有缺陷、缺憾。月亮據說會影響女性的情緒,我感覺自己和月亮一直有隱密的關係。月亮帶給我很多關於人生的思考,其實是一個很重要的意象,那是對於香港的想念。同時,月亮也乘載了關係的完整、不完整,我都透過月亮去表達。離鄉別井之後,好像對於月亮有一種沉迷。
我是個滿會失眠的人,如果在凌晨醒了,基本上很難再睡回去。我也很容易焦慮,當天有些事情發生,可能晚上就會一直想一、兩個小時都睡不著。我先生完全不一樣,晚上十二點喝黑咖啡,上床五分鐘就睡著了。可能我就是失眠的體質,大概跟個性有關係吧。如果在很黑暗的狀態下,沒人對我伸出援手,我會安慰自己,只要願意抬頭看天空,就可以到月亮的光,讓我可以撐下去、活下去。《晚安晚安》除探討思念,更探討如何生存。晚安晚安,一個是香港晚安,一個是臺灣晚安,都是想念、祝福與愛。」
▉題材與書寫角度的先後?失眠有可能帶來幸福嗎?
任明信:「肉身藉由裸露與展現,產生情色與色情,然而純粹的肉身幾乎是聖潔。《完全主觀》藉著迴望(不只是回返,包含去程),除了詩化女優,也將AV的觀看者拉進表演圈,在過程中將慾望拆解變形。迴望前的,純粹的凝望慾念,也幾乎是聖潔。我的好奇是關於創作的初衷和動機故事:一開始就明確地知道要挑戰聖俗的模糊邊線,於是找尋題材;還是先有對題材的興趣,才發想書寫的切面,或起因於其他契機。」
沈眠:「明信在臺灣是具分量與聲名的詩人,可能是很多年輕詩人的神吧,詩集有《你沒有更好的命運》、《光天化日》和《雪》,散文集是《別人》,明信也跨界工作,是冥想與催眠療癒師。
我是結構狂,而這是由於我對個體秩序(不是群體秩序)有著相當程度的執迷。語言與文學都是試著在混亂無序的世界裡整理出秩序,或者說文學是以秩序(理性)對抗無序(非理性)。我是因為秩序喜歡文學呢?還是因為文學才喜歡秩序?很難斷然分清楚。對我來說,寫作本因實體世界而生。何況,我是在普通家庭長大的普通人,俗世是我的第一現場。文學書寫是第一世界或者說上層世界,但我生長於第二世界、下層世界。我的出發處是低處,文學站在高處俯視。從事文學,就像在往上爬,但我從來沒有忘記回頭看下方的世界。是以我的作品常有神聖與低俗的交合,這本詩集就是以純淨的語言去寫色情。題材由始至終都在社會的現場,我也從頭到腳都是兩種系統的匯合體。
性愛並不淫穢下流,性愛充滿聖潔感,我親身體驗過直達宇宙的感覺,《文學裡沒有神》的十二和風月系列就是在場證據。當然它的前提是兩個靈魂的加總,孤獨與另一個孤獨的奮力結合。
回望、迴旋或環狀都是我寫作的特徵。一開始是注意到AV女優的姓名怪有詩意,決定以此為方向,然後先給自己限定的形式,但我不知道具體內容該怎麼寫,就慢慢摸索。模糊與精準是什麼呢?按照伊塔羅.卡爾維諾的見解,你必須足夠精準才能抵達心中想要書寫的模糊狀態。同時,這也擁有波赫士與零雨作品既前進又回返的性質。」
追奇:「『失眠』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情,經過這麼多長時間的『與失眠的相處』,你認為失眠有可能帶給你『幸福』嗎?如果有,那會是什麼?如果沒有,那又會是什麼(如痛苦、哀傷、憤怒……)?」
陸穎魚:「追奇是年輕的創作者,出版很多書,《結痂》、《這裡沒有光》、《任性無為》等,熟知她的讀者應該知道她有情緒方面的困擾,一直都是透過文學書寫去梳理自己的問題,是個用文學拯救自己生命的詩人。
其實,我從來沒有想過失眠可能帶給我幸福。在當下,只會痛苦,感覺很累、很累,但就是沒辦法睡著,在失眠的漩渦持續掙扎,明明知道必須得睡覺、明天有工作要忙,但愈想要睡著,就愈不能好好休息。那是迴圈狀態,不只是失眠,也是我的個性,總是自己找自己打架,不知道明天有沒有足夠的精神爬起來面對新的一天。
幸福對我來說,可能是很遙遠的東西。幸福這兩個字好像很簡單,我們每個人都在追求,但往往只是嘴巴說說,就好像我想要減肥,但不會有行動真的去做運動啊。那我要如何追求幸福?有什麼具體的方法?這可能就是為什麼我會寫作或閱讀吧,那是到目前為止,最有可能讓我抵達幸福的方法。雖然失眠確實會多出時間進行思考。但我真的不知道失眠會不會讓我幸福。」
沈眠:「因為我的筆名是沈眠,把沈變成沉,就是沉眠。我跟夢媧都是很容易失眠的人,現代人普遍有難成眠的困擾。我想,要找到某種內心平靜的曲徑或道路,真的是很難很難的事情。」
▉唯心或唯物主義?手銬還是鑰匙?
孫得欽:「AV女優的名字一列排開,像一場奇珍異卉展覽,花、夢、香、雪、羽、芽、天使、琉璃……以及愛,表面覆上一層柔焦光暈薄紗,掀開都是汗漓漓的肉身。夢幻與物質、聖潔與世俗,在這看似相斥卻又密不可分的複合場中無縫接軌,甚至是,你也以符號化概念化的角度切入,去想像、書寫這些名字,映照名字背後以肉體拼搏的人。而居中媒合一切的是性愛,你如何看待,性愛這條『神發給你的繩子』(容我穿鑿附會地置入我的脈絡),竟能連結、捆綁、潤滑如此矛盾兩極的元素?」
沈眠:「得欽是詩人,也是製香師,創立『愚燼』品牌,他同時也從事攝影、翻譯的工作。詩集出版有《想死的愚人》、《有些影子怕黑》、《愚人之歌》、《白童夜歌》等。
最近,我一直在想,《完全主觀》是一本唯心主義的書,還是唯物主義的書呢?唯心強調概念與精神性,唯物是講究現象與實體學。直觀上來看,這本詩集啟動於被物化的女優,也隱含AV界某些現象觀察,它應該是唯物:但我在寫作時更多是潛進到心的深處,去照看自身慾望活動,同時想像AV女優們的心境,以及螢幕前觀看者被困在性慾的孤絕感。
約翰.柏格提過西洋裸體畫基本矛盾是:『一邊是藝術家、思想家、贊助者和擁有者的人文主義;另一邊是被他們當成某件物品或某個抽象概念的對象──女人。』《完全主觀》確實以人文主義精神去穿透物化女性或說是女物。換言之,這本詩集是從曖昧與矛盾之間的縫隙長出來的。它既是唯心也是唯物的,既是符號化的也是現象化的,既是人文主義的也是商品概念的。矛盾從來都是人生的實相。
繩子確實有兩種意義,一個是綑綁,另一個是連結。我很喜歡《JoJo的奇妙冒險》,第六部《石之海》的主角是空條徐倫,替身是石之自由,她的能力是替身和本體都能拆分為線,那是很具魅力、美麗的隱喻。或者大家比較熟悉的蜘蛛人,吐絲的能力,在圍困與保護之間游走。繩子是中性,它可以是綑綁與限制的工具,甚至是武器,但它也可以是聯繫事務的網絡。如同我剛剛提過的,性愛可以是暴力,但也可以是溫柔,端看人類如何運用與對待。」
劉定騫:「失眠是一種與內心深處的自己對峙/像坐進深夜的審訊室/空蕩、無法離開/刺眼的白光讓所有想法無所遁形/痛苦、掙扎、質疑……/替自己上了銬/對你來說,什麼是鑰匙?」
陸穎魚:「劉定騫是詩人,有詩集《我終於捨得讓雪落下》、《願你明瞭我所有虛張聲勢的謊》,也有電影相關的背景,現在他回老家花蓮生活,也拍一些東西。這些提問是在朋友群組請他們幫忙提問,結果他當詩在寫。
我想,有些關鍵詞,他們本身就有一些很感性的理解,也帶主觀的判斷。為什麼失眠會用到那麼長的形容詞呢?可能對他來說,失眠就是痛苦、掙扎,然後還是上銬。我是沒有這種想法啦,失眠沒有那麼沉重跟痛苦。我反而覺得好像要關心他一下,對他來說什麼是那個鑰匙哦。我對於這個世界充滿困惑、不理解,有時是不知道生有什麼意義。失眠就是有想不通的事情,在腦袋裡困擾著,把它解決,才可以往前一步。
失眠的狀態也像面前有一道門,要想辦法找到鑰匙開鎖,走出去。如果找不到鑰匙,可能永遠都得待在密室空間。那個門,有大大小小的不同材質,有時候只是木頭做的門,可以撞出去。但有時候是一個鐵門,要花很大的力氣才可以把自己弄出去。解決人生困擾會有很多的方法,比如做運動、上課、唱 KTV、寫日記、找朋友傾訴。
我的生命中出現了第一道門,必須把它打開,才可以進去人生,那時找到的鑰匙就是文學、就是閱讀。因為閱讀闖過了一些關卡,後面又找到詩。這把詩的鑰匙一直都放在我的口袋裡,用到現在,很確定它是一個很好用的鑰匙。我現在遇到任何問題,都會把它寫出來。至少我知道在很混沌的狀態下,應該要怎麼樣面對現實。」
▉一本馬賽克詩集?一本暴烈的愛之書?
陳昌遠:「AV的主觀鏡頭(第一視角、第一人稱),強調觀看者的代入感。可以強化男性的慾望凝視,也可以強化一種戀愛親暱感、不倫背德感、侵犯罪行感。為這些女優寫詩,詩集也打著亮晃晃的完全主觀。不免好奇你寫這本詩集時,將自己的視角沉入到這些女優的肉身與靈魂,可有對哪個女優產生戀愛感?或者我想更刺激一點問:你寫詩時有沒有勃起?有沒有因此對老婆有背德感?」
沈眠:「昌遠是比較熟的朋友,所以問題尖銳、直接,簡直是考驗我的求生慾。他最近剛推出第二本詩集《本週運勢》,去年得了林榮三文學獎新詩首獎,第一本詩集《工作記事》獲得臺灣文學獎金典獎。
我在寫這些詩時,感受到的不是為AV女優寫詩,而是為自己寫詩,寫詩去理解自己的情慾。我並沒有對哪個女優產生戀愛感,我確實有比較喜歡的女優,但那可能是因為她們的表情、動作有點像夢媧,雖然我指給夢媧看時,她的反應往往是哪裡像了?我看AV時會勃起,但寫詩的時侯不會,因為心境上大多是可笑與悲傷,沒有興奮感。
《Openbook閱讀誌》推薦這本詩集的結語是男人真命苦,滿有趣,主要是我的創作中都深藏一定程度的幽默。但我可能不說男人真命苦,而是男人的命根真苦,不管是物理上品嘗起來,還是內心狀態被性驅動、甚至是驅逐的狀態,都是苦的。
約翰.伯格研究西洋裸體畫時,有這樣的看法:『男人注視女人。女人看自己被男人注視。這不僅決定了男人與女人之間的大部分關係,同時也影響了女人與自己的關係。女人內在的審視者是男性。』、『女性的身分就是由審視者與被審視者這兩個對立的自我所構成。』、『女性必須時時刻刻關注自己。她幾乎是每分每秒都與眼中的自我形象綁在一起。』
換言之,男人視角是單一的,以自身為主體;女性則一分為二,帶著分裂性的,既有第一人稱視角,也帶著第三人稱視角。約翰.伯格的說法某種程度上解決我對多數女性喜歡自拍的困惑。而日本AV的完全主觀系列就是女性裸體畫的另一種形式,重點都在於觀看畫中女子的男性。從〈夢乃愛華〉到〈詩月圓〉這一組詩作,我用了│的符號,有界線的意涵,也像是螢幕,或者鏡子,我想要呈現對照、對位的現象。
日本AV馬賽克影像技術很有意思,簡直是谷崎潤一郎說陰翳禮讚的另一種實踐,用重點性模糊的暗來讚頌日本性女體。而更重要的是,有碼AV的拍攝,不像無碼AV焦點集中性器,因為有馬賽克,所以可以進行偽造,包含精液、潮吹、中出全都可以是假的,於是才有能量處理表情、衣物、妝容、燈光、姿態等。《完全主觀》做了一定程度去性化的處理,也就是以詩意語言打上馬賽克。這是一本馬賽克詩集。
背德感沒有發生過,我會跟夢媧分享、討論我觀察到的橋段、畫面與現象。夢媧是很奇特的人,她可以理解、接納我對性的各種渴望。反而是現實生活中看見某女性的身影,多看了一眼,才會有背德感。第一眼是意外或無意間看見,但想要看第二眼,就表示確實有意圖了吧。所以,我至今持續都在訓練自己不看第二眼,還好年紀大了,老花變嚴重,有時戴上老花眼鏡,不在近處的事物,都變成一團模糊,自動馬賽克。」
李蘋芬:「月亮經常指引出愛情、家鄉或者遠方的想像(即使人類早已登陸月球),詩人的星球紀事中,月亮是獨自面對的夜晚、寧靜漫想與內在動力。對穎魚來說,你心中、眼中的月亮,曾因為時空或其他緣由而有所變化嗎?即使是很細微的部分也可以。」
陸穎魚:「蘋芬目前在政大教文學,也出了兩本詩集《昨夜涉水》、《初醒如飛行》,是一個很古典、很有文學氣質的女孩子。
蘋芬的提問呢,我想要回答愛情的部分。《晚安晚安》裡面有滿多的情詩,十年前的版本,當時編輯是譚以諾,也寫了評論,他說感覺到裡面的愛是暴烈的。很多事情都是結束後回頭看才發現,原來當時是那樣子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暴烈狀態下寫這本書。失去愛的人,或者是在愛情關係中思考很多東西,包含愛與悲哀之間的誤解,或是付出跟犧牲之間的差別。
寫這本書的時候,時間線比較長,不是一、兩年而已,是五年裡所發生的事情。愛不只是男女之間的愛情,還有家庭的愛。月亮有很多的意思,有時也代表死亡的意思。好像我跟女兒有時候看月亮,就會說人死之後會飛到月亮上面,會在月亮上面看著我們,那如果媽媽有一天死了,妳知道媽媽就住在月亮上,每天晚上都看著妳。月亮在每一個人生階段,好像都帶給我不一樣的想法跟感受。」
▉赤裸還是裸體?詩會讓人清醒或睡著?
王志元:「AV這件事情,太太會在意嗎?太太能接受你看AV只是為了取材嗎(還是有順便取別的東西)?」
沈眠:「眾所皆知,我極其迷戀夢媧,不管心理、生理都是這樣,每天都想跟她發生親密關係。我滿像是夢媧養的一條大狗哦,妻狗,成天繞著夢媧打轉,很癡纏黏她。但人妻下班後有時候累得想躺平,我會被打發去看AV,消耗精力。我看AV時,每一次都經過她的允許。這也是基本上的尊重吧。但夢媧並非無限放任,而是有效管控。如果今天我說要去看臺北國際成人展,她一定不同意,畢竟這是從純影像進入到實體女身的巨大差異。當然我也拒而遠之,主要是不想現場看到女性必須展示自己,也許有些AV女優是享受被觀看的快感,但以我來說那種場合更接近受苦。不過,這純粹是我個人的感受。
寫作長期下來最需要的就是誠實,或者說波赫士強調過的,詭計終究會被拆穿。就像我剛剛提過,我並不是為AV女優寫詩,我是想要搞清楚身為男性的肉慾機制。而在AV影像裡,我常理解到恐怖、悲傷、絕望的女性處境,始終無法安然享受AV女優對性的展示與表演。對被書寫的對象,甚至是虛構的人物,我都希望能夠誠實以及負責。如果我利用、使用它,就要明白講出來,包含自己不夠理解的部分。
約翰.伯格說過:『赤裸是做你自己。/裸體是做他人觀賞的赤裸者,而且自己尚未意識到這點。必須把赤裸的身體當成觀賞的物品,它才會成為裸體。(把它當成物品觀看,會刺激你把它當成物品使用。)赤裸顯露自身。裸體用於展示。/赤裸是去除一切偽裝。/展示赤裸是把你的表皮和你身上的毛髮變成一種偽裝,而且這種偽裝永遠無法卸除。裸體的詛咒是永遠無法赤裸。裸體是一種衣著形式。』
我跟夢媧赤裸地面對彼此,而不是單純成為赤裸的軀體,這是我們的幸運。但日本AV是全然的裸體,觀賞性的物化風景,充滿設計與偽裝。《完全主觀》的用心,是想要讓這些女優短暫地在我的寫作裡除去那些外加的偽裝,彷彿除咒,讓她們本來就是人的事實再現。希望使用者可以明白,她們不只是工具,更是活生生的心靈。但願在物的詛咒所造成的世界末日裡,仍舊可以相信愛,或者說願意相信與喜歡自己。」
陳昭淵:「失眠的時候,詩會讓你清醒還是睡著?」
陸穎魚:「昭淵是很好的工作伙伴,設計師、詩人,詩集有《對折再對折》、《3D透視》、《霧散不開》、《緩慢的影子》、《宇宙通信》、《不明飛行物》、《深海作業》等。
失眠時反正都睡不著,就會翻翻書,也可能會拿起手機,打一些句子,所以就更清醒。因為講座還有一點時間,我忽然想到AV其實都是真槍實彈,女生要真的運用身體去承受尖銳的痛苦,帶給觀看者最真實的反應、有戀愛感的營造。我現在想到 AI,已經有AI歌手了,那會不會有人用 AI科技拍 AV?如果有一天,AV變成全 AI虛擬影像,男生會接受嗎?還有所謂真實感、戀愛感?雖然這樣可能是比較健康、好一點的未來,但矛盾的是,AV女優的工作就沒了。」
沈眠:「日本已經有AI女優。實際上是合成影像,透過AV女優的實際出演,再使用AI技術套上一張絕對精緻的臉。但就跟AI電影一樣,有不少卡卡、不自然的東西。不過隨著科技進步,也許再過一陣子就栩栩如生也不一定。當然沒有女性受苦是好事,但就像穎魚說的,這也代表著想要從事這個工作的女性失去了機會。
從另一個面向來看,日本是一個愈來愈無性化的國度,主要是性玩具產業的發展十分可觀,比如以AV女優性器官製造的飛機杯,相當普遍。不只是性,好像也有更多人對愛情愈來愈覺得麻煩。男性可能有因服務自己下半身欲求、要先伺候女性、還不如靠性玩具解決的想法。女性也趨近於透過愛情劇、BL小說滿足自身對愛情的需索。愛情與性慾在這個時代似乎都正在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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