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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20 04:07:31| 人氣68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讀《Unnatural Wonders》看床的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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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讀一本丹托(Arthur C. Danto)的新書,2005年出版的《Unnatural Wonders》,副標是「Essays from the Gap Between Art and Life」。花了我八百多塊從網路上訂回來,質感很好。書皮跟精裝面板都很簡潔,不過卻傳達了兩個極大的落差-像當代廣告設計般的封面書皮,與典雅的古典的面板,丹托在序裡提到,他認為封面很成功地傳達出這本書的理念,但如果我們自行發揮,把面板也想像進來,我認為這也很成功地傳達出了丹托的理論氣質,緊貼著當前的雄厚知識歷史。
丹托在書一開頭就立刻提及了羅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於1961年所說的一段話:「I try to act in that gap between art and life.」,丹托指出,抹去兩者間的界線就如同消去靈與肉的分野一般,曾是形上學的最後一聲吶喊。丹托對於羅森伯格的創作給予極高的肯定,甚至認為「不只是在藝術史上,也是在美學史上寫下新的一頁」。羅森伯格的作品再利用了許多日常物件,而且是直接把它們用在繪畫上,這也是丹托認為,雖然早在立體派就有使用過日常物件於繪畫上(多是拼貼),但它們仍服務於既定的繪畫規則。而羅森伯格則是讓日常物件自我現身,例如《Monogram》裡的安哥拉山羊就只是安哥拉山羊(模型),這隻山羊被輪胎套住,站立在具有繪畫痕跡的木板上,它自成相互矛盾的系統-既非雕塑也非繪畫,安哥拉山羊下的載體與其說是底座卻又更像繪畫,然而這卻是一幅在地面上的繪畫,許多約定俗成的藝術規範在裡面相互抵消,那麼相互抵消下所餘留的就是讓物件自身顯現,當過往的藝術知識系統無法在這裡作用,連以「去除幻覺」的抽象表現都無法將其歸納時,一個被丹托稱之為「介於人與動物間的第三類-怪物」出現,成為他書名《Unnatural Wonders》的最佳範例。
丹托特別舉羅森伯格的作品《Bed》來說明藝術與生活間的分野失效,他提了柏拉圖《理想國》卷十裡面提及的三種床-床的理形(ideas)、木匠造的床、藝術家描繪的床以此對應《Bed》。柏拉圖談的這三種床大家應該都聽說過了,柏拉圖以此來貶低藝術家的價值,如果真存在著一種理形,那麼木匠就是摹仿理形而造出所有功能性相同外觀相近的床,至於藝術家則是摹仿木匠所摹仿的床-摹仿的摹仿-柏拉圖因此稱藝術家離真理遙遠,藝術家不過是在摹仿一個外觀而非真理,藝術家只是在製造幻覺。丹托甚至認為《理想國》預言了藝術史-直到羅森伯格而終告失效-藝術摹仿自然,即使到了現代主義的抽象繪畫也依然在柏拉圖的理型系統內,因為抽象繪畫相信藝術成就藝術自身可以遠離幻覺的製造(也就是藝術製造藝術),但依然是在對立於幻覺的條件下,也就是抽象繪畫以其反對幻覺的立場承認了幻覺。而羅森伯格拿出來的床卻是「真實的床」,一剛開始美術館就展現了對於新產物的不適應與盲目,美術館於標籤上寫著「油彩、石墨於織布上」,而石墨-不過就是在立著的床上方以鉛筆隨意書寫塗鴉的痕跡,織布-也就是枕頭套和床單,上面沾著滴落的油彩。這說明著一開始大家對於這種作品仍然希望可以用傳統方式為其定位,卻又顯得相當彆扭,因為他們就是無法直接寫「這就是一張滴有顏料,鉛筆書寫過,而現在立起來的床」。

至於哲學層次,丹托稱直到最晚近的美學方式依然無法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如何分辨兩張一模一樣的床,一張是藝術而另一張只是你的家俱?」。很熟悉吧!沒錯,丹托的《在藝術終結之後》(After The End of Art)就提過了相同的問題「如何指稱兩個外觀相同的物件,一個可以是藝術品而另一個不是呢?」,那一次他舉的例子是安迪沃爾的布瑞洛盒,丹托幽默的在書中說:「柏拉圖或許可以區分真實的床與畫中的床,但他肯定無法區分這兩個箱子」。而這一次舉的床,丹托則說「可以同時扮演兩者的角色」。

說到這裡我先解釋一下為何丹托不將「消除藝術與生活的界線」的界線提早到杜象的《噴泉》那只小便斗,在《在藝術終結之後》一書中的193頁丹托認為杜象的小便斗並非在讚揚日常事物,而僅是如同杜象本人所言「消弱藝術的囂張氣焰」或者是探索藝術的界線,我想關於這一點有讀過一些達達讀物的人都應該知道,杜象當時是如何嘲笑那些假腥腥、故作姿態讚賞小便斗外觀的藝評家們,有趣的是,若要談及對於往後藝術走向的預測,那些假腥腥的藝評家們是遠高過於杜象了。
接著是另一張更讓我感興趣的床,丹托沒有將這張床跟羅森伯格的床作比較實在很可惜,不只是呈現方式,連命名都標示著其有趣的差異性-艾明(Tracey Emin)的《My Bed》與羅森伯格的《Bed》-一張標示人稱的私密,另一張通往理形辯証的大寫床。另一方面兩張床都凌亂不堪,有趣的是這裡也標示著兩種毀滅-艾明那張床的髒亂來自於日常事件,而羅森伯格的床來自於抽象表現主義的血脈,也就是既有的藝術系統中的凌亂。於1999創作的《My Bed》是一張未整理過,做愛過後痕跡的床,床邊有許多艾明的私人物品-用過的保險套、沾有經血的內褲、伏特加酒瓶、煙蒂等,若發揮一點想像力,你既可以當作一窺藝術家的私生活-如同艾明自我宣稱那是一張她好幾次掙扎、思索著自殺的床,也可以把那些混亂物件視為藝術形式的展現,這兩者並不衝突,但前者不具說服力,畢竟這是一張「刻意展現」的日常事件的床,不過依然成立。而羅森伯格的凌亂則是源於抽象表現主義的繪畫感,畢竟不論是展示床或者是你房間內的床,都不太可能沾有滴落的油彩以及鉛筆書寫的痕跡,更重要的,你家的床應該不太可能是「立起來」展示的,這裡就是另一個不同處-一張來自於生活事件的床,與一張從既有的藝術系統內脫身的床,前者是小寫我的呈現,後者是一個與大寫床及其理形的肉搏戰。如同丹托的提問「如何分辨兩張一模一樣的床,一張是藝術而另一張只是你的家俱?」,如果丹托認為羅森伯格解決了柏拉圖的床與其理形的問題,那較似於以一張「來自於日常生活理形的床」取代柏拉圖的「神造的床」,那麼艾明的床又可能會提出什麼問題,假設一下,或許會是「為什麼她的床可以是藝術,而隔壁老王的床就不是?」
丹托V.S.羅森伯格的床:「如何分辨兩張一模一樣的床,一張是藝術而另一張只是你的家俱?」

假設丹托V.S.艾明的床:「為什麼她的床可以是藝術,而隔壁老王的床就不是?」

不論是大寫床的理形或者是艾明那私我小寫的床,套用丹托的「藝術世界」理論-沒有詮釋就沒有藝術-以一個藝術世界內的共謀結構是可以解決上述的問題,然而這樣的狀況又回到了當年《噴泉》的爭議上,究竟那只小便斗的藝術合法性是來自於對藝術機制的挑釁又或者真的是其流暢潔淨的外觀呢?可能會「兩者都是」。但關於以一種社會學的方式談論這類作品的文字已經夠多了,這不正暗示著某個牢不可破的「規範」存在著嗎?如何安全地評論且給予藝術合法性的言說反覆被使用著,幾乎到了知曉某些學說就可以說遍當下所有作品的地步,確實,當代藝術一方面正可以被丹托消化-認為的「黑格爾的回歸」,藝術讓渡到哲學面上,以思考取代純粹的看,關於純粹的感官愉悅在整個美學史上已有多次的討論,大致分化成兩個極端-康德式的真理綁架,感官愉悅必須建立在承認先驗共感的基礎上,而天才握有共感的再現能力,另一個極端則走到了李歐塔(Jean-Francois Lyotard),否定了類似「崇高」的先驗地位,而藝術的感官愉悅則來自於它是「非矛盾的」,因為它並非成立於理形世界,也就不具有邏輯可言,藝術品可將日常生活中那不可視、不統一、不可表達的東西給予可見,將理性癱瘓,而判斷則成為個人的感受問題,也就是差異性,不具有可以審斷A又同時可審斷B的標準,至此權力與標準皆只是想像物。
上述兩種對於感官的極端說法對於面對艾明這張床究竟可以產生什麼樣的效力,就李歐塔而言當然是無效力的,但面對他的藝術是不斷創新而無法使用舊有語言去談論這一點來說是有效的,藝術並不表述真理,而是透過創造成就自身,但問題依然會成為-如何評判不具創造效力的藝術?若區分了現代與後現代的藝術,對處於當下的我們也不正落入了以既有的語言談論創造的矛盾之中?接近於李歐塔且更帶有革命色彩的阿多諾若以當下視之,也同樣面對這種矛盾,若藝術不斷逼近創造的極限,而所有的語言事件都是無效的,更遑論阿多諾那視工具理性為天下第一惡敵的革命家了。
談論分類、定義、詮釋、論高下已成為無效事件,其實也已成為歷史的有效事件了,若只是將分高下視為機制問題,且又如何?
任何有企圖在感官上作出高下之分的動作都依賴在一定程度的共感下,只是這份共感可以不必再是先驗法則的威脅,不再有等待被雕塑的美神了,而當代區分好壞的手段依然清晰可見,當我們說這真是一件好作品時,那就有必要面對何謂不好,即使藝術終結,如同丹托所言,終結的不是藝術,而是藝術的敘述體,那取而代之的就算是「不再有大敘述」-這本身依然可以成就分別好壞的能力,那麼感官愉悅在這裡是否有能力挑起大樑就是「藝術為藝術自身」的最後一道關卡,而它不必與生活分野-這又將帶起區分可成為藝術的生活-何謂當代的生活?

台長: S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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