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蘭嶼達悟族的男人
前幾天又在電視上看到蘭嶼抗議核廢料的新聞，想起前兩年到蘭嶼的時候，住在蘭嶼野銀村部落，晚上和牧師進餐一起看新聞的情景，當時一樣是吵翻天的新聞，想不到在兩年多後依舊重演。2000年的達悟民族反核四宣言網頁依舊存在，夏曼．藍波安說：核廢料讓我們的島嶼沒有再生的機會、讓我們的祖靈沒有再團聚的空間、讓我們現有活著的軀體殘存在尊嚴的海底。於是一個偶然的機會裡，就讓我認識那個用筆桿和船槳書寫海洋的男人－夏曼．藍波安（Syman﹒Rapongan），一個值得驕傲的原住民作家，從他黝黑的皮膚和結實的臂膀、厚實的雙手、碩壯的體格，我看到一個蘭嶼達悟族的男人典型。
中學時期看海明威《老人與海》的捕魚描寫，後來看希臘《荷馬史詩》的奧德賽，奧德賽的歐第修斯年輕、英俊、勇敢善戰，他那種「光榮的死去比恥辱的永生更值得迷戀」的一廂情願，給了我對古典美男子和海洋的無窮想像。但是Syman的《冷海情深》卻讓我印象深刻感覺真實，除了熟悉蘭嶼過於希臘，一方面是從小在島嶼長大的Syman繼承了族人海洋豐富的知識，他在離開故鄉十多年後紀錄故鄉的體驗，還有自己在蘭嶼時，第一次跟著下海看教練潛水射魚的冒險經歷，以至於讀Syman的作品讓我再次回到蘭嶼，重拾下海潛水彷彿看見族人捕魚的快感。
海洋的知識，來自海洋
Syman曾說家鄉和外地的海是不相同的，因為家鄉的海累積了歷代祖先的智慧和生存經驗。他說「海洋」分配食物，也同時支配達悟人的心情。也許因為這樣的說法，澎湖的海、花蓮的海和蘭嶼的海有著不同的風情，呂則之筆下的海和Syman的當然也就滋味迴異、各有不同。算起來，達悟人與海爭食的飛魚季節有四個月份，從三月份一直到六月份，夏天在飛魚季節結束後才開始算起，出海捕魚的獨木舟可以裝上三百條的飛魚，儘管當天捕魚的魚獲量良好，總不能太過於貪心，因為船可以承載的重量是有限的，必須預留水平面在船上的高度，要不在回程的時候就會因為承載過重遭到翻覆，可是容易招引惡靈呢！蘭嶼沒有方向之分，都是利用”星相”回到”靈魂的島嶼”，他信手拈來幾個星座，像是返航時回家的路燈星座「雙魚座」、島嶼南下的「天蠍座」。所以孤舟夜行的時候，幾個人划著船槳，感覺風從身上吹過來的方向判斷風向，聽聽潮水拍打著石頭的聲音判斷退潮，把雙手伸展開來用手臂量魚的長度、大小，還有打獵的時候不能在順風的地方抽煙，不然野獸聞到氣味早就離去啦！如果靠著人力划船，知識的傳遞就變的很重要了。
女人在田裡的芋頭，男人在海上的飛魚
小型的獨木舟造一艘大約要砍掉18棵樹拼版組合起來，經過細心的彩繪和打磨才算完成。獨木舟是打魚重要的工具，飛魚季成了生活規範的基準。芋頭和飛魚同是蘭嶼達悟人重要的資產，這樣醞釀出來的獨特文化，衍生蘭嶼的男人和女人們的社會價值觀和成家責任感。Syman說：「不出海打魚的男人，不是男人。整天依在女人的大腿，不是男人。只有聞聞薰飛魚的味道的男人，不是男人。因此身體是男人，體能不是男人，內容不是男人。達悟人認為一個家庭的幸福美滿，只要這家子的女人能專心一意的把芋頭田照料的好，芋頭自然好吃。這種男女屬性分工和獨特的生活哲學值得提供我們另類思考。我欣賞下海捕魚回家的達悟男人，特別是像Syman年輕的時候潛水，可以一口氣下到幾層樓深的海洋，再慢慢的吐氣上來，補到魚的驕傲不用明說，漁獲多到分送鄰居，隔天大搖大擺走在路上都特別有風呢！
強勢文化的衝擊，認知的落差
年輕人普遍接受外來文化，現在瀰漫著哈日、偶像，對於隔海雄壯的大陸，我們顯得很弱勢。過去台灣原住民沒有文字只有語言，接受所謂”漢人”教育，蘭嶼的年輕人嚮往都會發展甚於在海洋，相較台灣顯的有些弱勢。我看到的是一個強勢文化衝擊和認知的落差。要像Syman返回部落把自己家鄉口耳相傳的故事，紀錄成中文和達悟母語對照的《八代灣的神話》，看他在《冷海情深》抒發出對部落生活深刻的觀察與感想，建立族人的認同，這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呀！
甚少被稱為”漢人”，第一次到蘭嶼被稱為”漢人”的我們，心裡感覺是相當微妙的。我曾經問Syman一個不甚禮貌的問題，因為在蘭嶼的時候，這麼大的島嶼並沒有看到”漢人”所稱的”墳墓”，以為”所有的”族人在人死後，就真的會往那些天然的岩洞口裡面塞，而不是把人安葬在墳墓裡，就像Syman說：常有人問他夏曼‧藍波安哪一個是他的名字？哪一個是他的姓一樣，他會乾脆爽朗的說夏曼‧藍波安就是他的名字。看他八代灣那本書提到為了幫女兒到戶政事務所登記名字，到底是要三個字還是五個字的奇怪名字起爭執，後來才知道原來蘭嶼達悟取名字的來源。我們常不自覺用自己的眼光看事情，不同於我們主觀判斷的思考邏輯，常常知道的事物沒有實地的了解，而以外來的價值觀去判斷，原本直覺得是對的，往往就變成是錯誤的。。。
延伸閱讀
1992 《八代灣的神話》夏曼‧藍波安著 晨星出版社
1997 《冷海情深：海洋朝聖者》夏曼‧藍波安著聯合文學出版
1999 《黑色的翅膀》夏曼‧藍波安著 晨星出版社
紀錄片「蘭嶼觀點」 胡台麗女士製作導演
備註:圖片為夏曼．藍波安，由小展友情提供(攝於2002/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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