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
之前，我問朋友老了最怕什麼？有人說老了沒錢最可怕，有人說最怕不能動，又死不了。我說我怕的是：「被忘記。」
因為怕被忘記，在臉上塗了過多防止青春逝去的化妝品，因為怕被忘記，想辦法參加聯誼或聚會，讓朋友多多見到自己，因為怕被忘記，開始和陌生人聊天，因為怕被忘記，每天在FaceBook或社群網站上頭努力貼近照和近況。
很多老人厭厭一息的躺著，直到某天孩孫想起他時才有機會感覺自己還活著。我則常因為越來越記不得小時候照顧自己長大的阿嬤而感到恐慌。她活著時，確實是一個沒有存在感的女人，沒有人生代表作，沒有傑出顯眼的表現，沒有控制過任何大場面，只是生養孩子和老去…但是那年代這樣是叫做有美德。她過世幾十年後，我腦子裡越來越沒有她輪廓的資料，也許有一天，我會完全失去對她的記憶。
有天晚上自己踡在沙發上看ＨＢＯ，片子是說一個女生決定在某個愛爾蘭傳統日子向男友求婚，於是遠從美國迢迢千里飛到愛爾蘭去找男友，不過中途因為暴風雨而改變行程，卻因為這樣而遇見了真愛。故事是浪漫又有趣的，但是我從某些片段之後卻開始哭了。
片子裡兩個落魄旅人到Ｂ＆Ｂ投宿，晚餐共聚時結婚４４年老態龍鍾的男主人吻了年華不再的女主人，我的眼淚就開始飆了，而且突然覺得心臟很不舒服。接下來只要有感情交流的戲、男女主角深情對忘的戲、風景很美的戲…甚至公車開走了、鴿子飛起來…我都一直捂著心狂哭，面紙擦個不停，心想這樣真難看，還好我是在家裡。
為什麼哭？當我冷靜下來之後，我想了一會兒才弄懂自己。
原因是：我害怕了。
電影中老夫妻依舊親吻對方，每一次都還像是初吻，讓我害怕了。
我害怕自己恐怕已經找不到五年十年之後依舊吻你彷彿初吻、依舊愛你彷彿初戀的那個人。我害怕自己已經沒有機會找到相知相惜的老伴，因為到年老時只有身旁那個人還會記得你。如果我再也已經沒有機會遇見那個人，我會很害怕被遺忘。
也許有人會說，孩子就是你存在過的証明。我的想法是孩子絕對有權力可以忘記你，因為他不能為了你而放棄證明自己在這世界上活過的每一秒鐘，我希望我的孩子到了那個急著忘記我去忙碌的年紀時是無慮的。
更有人會說，說不定那老伴失智，連自己都記不得，何況記得你？那時，也許換你讓他在離開這世界之前不會完全被忘記。
幫他完整，也因此完整你的完整。
這個主題每個人應該都會有自己的多新想法迸出來，我想說的只是，最近我終於懂了書裡頭說的心痛是什麼樣的感覺，也是終於因為發現了自己的害怕而害怕著。
也許，我該試著更鞏固我和朋友的情誼。也許，我該跟廣告一樣開始規劃保險，至少老的時候保險員會記得來找你收保費。也許，我該跟我媽一樣積極參加社團和讀老人大學或是和菜市場的攤販成為朋友…。
也許，我只是該學會不要亂想。
小中2012/2/24
